从凤姐那威压与恩赏并存的院里退出来,直到走回自己那间僻静小屋的途中,马伯庸才惊觉贴身的小衣竟被一层薄汗濡湿,此刻被晚风一吹,凉意直透心底。凤姐那句听不出喜怒的“你且试试看”,如同在他面前打开了一道狭窄的门缝,门后是机遇,也可能是深渊。
屋里比外头更显阴冷,寒气仿佛能渗入骨髓。他搓着手连哈了几口白气,才勉强驱散指尖的僵硬,赶忙点亮了桌上那盏如豆的油灯。昏黄的光晕颤颤巍巍地跳动起来,总算在这陋室中漾开一小团微不足道的暖意。
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几张质地粗糙的草纸——这是他从账房讨要来的废弃单据,背面尚可书写。又翻出那支用得半秃的毛笔和一小块磨剩的墨碇。望着这些简陋至极的物件,马伯庸嘴角泛起一丝苦笑,竟想凭这些,去撬动这深宅大院里沿袭了不知多少年、早已根深蒂固的旧规矩?这想法本身,就带着几分悲壮的荒诞。
“万事开头难,得先从最根本的账本下手。”他铺开草纸,像是为自己打气般低声自语。
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现代公司里那些条理分明的报表和Excel表格,但在这里,绝不能照搬。他必须做一番巧妙的“翻译”,用古老的躯壳,装入崭新的灵魂。
他捏紧那支不甚听使唤的毛笔,蘸饱了墨,先在纸上小心翼翼地画出一条长横线,然后依着心中规划,分出几个规整的区域,分别标注:日期、事项、收入、支出、结余、经手人、备注。笔尖因紧张而微颤,画出的直线终究带了些许弧度。
“日期必须具体到某月某日,绝不能再沿用‘月初’、‘月中’这类模糊字眼。”他一边仔细勾画着格子,一边在脑中完善细则,“事项描述也务必清晰,例如‘采购徽墨二十锭’、‘支付工匠修缮东厢房工钱’,绝不允许再用一个笼统的‘杂项’来糊弄过去……”
第一张样板画完,他拎起来对着灯光仔细端详。格子虽有些歪斜,但基本的框架和模样总算有了。可随即一个问题浮上心头:若每页账册都需如此手动绘制格线,莫说账房先生们必定怨声载道,效率也太过低下,根本无法推行。
马伯庸搔了搔额角,蹙眉沉思。忽然,一个念头闪过——为何不仿照印刷术的原理,制作一个木质的模板?只需刻出凸起的格线,往纸上一压,便能迅速印出整齐划一的格子,省时省力,效果也好。
“对!明儿一早就去找木匠老王商量。”他立刻在旁边的纸上记下一笔,心下稍安。
接下来,他开始构思流程单的设计。眼下府内支取物品,全凭来人口头一句话,或是某位主子房里有头脸的丫鬟一句“某某姐姐让来的”,就能轻易提走价值不菲的货物。其间真伪难辨,责任模糊,漏洞之大,令人心惊。
他琢磨着设计一种标准化的申请单:必须写清楚申请人、申请事由、具体数量、审批人、最终领取人,以及库房验收人。各个环节的经手人都需签字或画押确认。相应的验收单也需明确记录物品有无短少、质量是否符合要求等。
“如此一环扣一环,责任清晰,任谁也别想事后推诿耍赖。”想到此处,马伯庸心下才略感宽慰。
正在此时,窗外传来熟悉的、略显虚浮的脚步声。他心中一凛,迅速将写画好的纸张卷起。门被推开,是德子回来了,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酒气。
“哟,马哥,还没歇着啊?”德子推门探头,眯着醉眼笑道,“这黑灯瞎火的,写画啥宝贝呢这么勤快?”
“不过闲着练练字罢了,”马伯庸面色如常,将卷好的纸张顺手塞进抽屉,“总不能让字一直像狗爬似的,平白惹人笑话。”
德子趔趄着凑近,带着浓重的酒气:“马哥,听说你最近在奶奶跟前是越来越得脸了,往后真要有了什么好前程,可不能忘了拉拔兄弟一把啊。”
“尽心当差,恪守本分而已,谈不上什么得脸不得脸。”马伯庸不动声色地转开话题,“你这是又去哪儿高就了?一身酒气。”
德子嘿嘿一笑,带着几分炫耀:“也没哪儿,就是跟采买处的小李子他们几个,凑份子抿了几盅。马哥,不是我说你,你现在身份不同了,也该多出去走动走动,应酬应酬,总一个人窝在这冷屋子里,有什么趣儿?”
马伯庸心下一动,采买处正是他下一步想要了解和规范的重点环节。他顺势接话,语气平淡:“采买处的弟兄?正好,我这几日核账,有些数目想请教一下他们。明儿个你若得空,帮我引见引见?”
德子闻言一愣,醉眼似乎清明了几分,随即又笑开来:“好说好说!这点小事包在兄弟身上。不过马哥……”他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推心置腹”的意味,“那帮家伙,个个都是人精,油滑得很,你同他们打交道,可得多留个心眼儿。”
“无妨,只是请教些账目上的小事,核实清楚便好。”马伯庸语气依旧平淡,心中却已警铃微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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