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的日子,像一潭被石子惊过又复归平静的死水,只是水底下那股子腐气,愈发掩不住了。马伯庸依旧每日点卯应差,料理那些越发琐碎却样样磨人的事务,脸上挂着与往日无二的、略带倦色的恭顺。他像伏在深草里的兽,收了爪牙,屏了气息,连眼神都敛得温吞,只等那最后一扑的时机。
这日午后,日头懒懒地斜过窗棂,贾琏身边那个惯常传话的小厮又来了,这回脸上却带着几分松快:“马管事,二爷请您过去一趟,说是前番辛苦,要赏您呢!”
来了。
马伯庸心下一片冰凉的清明,面上却立刻堆起恰如其分的讶异和局促,忙不迭地躬身应道:“哎哟,这如何敢当!本就是分内应尽的差事,怎好劳动二爷破费赏赐。”他理了理浆洗得有些发白的青布袍袖,跟着小厮出了门。
穿过两道月洞门,路过厨房后院时,隐约听见两个粗使婆子压着嗓子嘀咕:“……连老太太小厨房每日的冰例都减了半,说是库里银子紧……”马伯庸脚步未停,眼皮都没抬一下,心里却无声地记了一笔:看来各房的用度已在暗地里裁撤,这府里的底子,是真要空了。
再进贾琏的书房,那股子前几日剑拔弩张的阴霾已散得无影无踪。贾琏歪在临窗的炕上,气色瞧着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手里捏着个精巧的紫砂壶,正有滋有味地呷着。见马伯庸进来,他竟扯出点笑意,只是那笑意浮在面上,眼底深处依旧是居高临下的施舍意味。
“伯庸来了,坐罢。”贾琏用壶嘴随意指了指下首那张榆木椅子。
马伯谦哪里敢实坐,只挨着椅边虚虚落了半个身子,背脊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上,一副随时听候吩咐的恭谨模样。
“前头宫里那桩麻烦事儿,”贾琏撂下茶壶,指节在光亮的炕桌上叩了叩,慢悠悠开了口,“你办得……还算周全。虽说中间有些磕绊,到底把场面圆回来了,没给府里惹出大乱子。这份辛苦,我心里是记着的。”
马伯庸连忙起身,弯下腰,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二爷这话真真折煞小人了!都是小的分内应当应分的,能为二爷分忧,是小的几辈子修来的造化。若不是二爷在后头稳如泰山地镇着,小的便有十个胆子,也应付不来那些宫里的贵人。”话说得流畅又恳切,仿佛每个字都发自肺腑。
贾琏显然极受用这套说辞,脸上那点笑意又深了些,连眼角细微的纹路都舒展开。他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旁边侍立的大丫鬟彩云便捧过一个沉甸甸的青布包袱,走到马伯庸跟前。
那包袱不大,用的是寻常府里包杂物的粗布,但入手极沉,压得彩云那截露出的皓腕都微微向下一坠。不必看,里头定是实心的银锭子,隔着粗布,能听见闷钝的、彼此磕碰的细微声响。
“这五十两银子,你拿着。”贾琏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慷慨”,仿佛赏下的不是一笔巨款,而是几枚零钱,“算是府里赏你的。往后只要用心当差,谨慎办事,自有你的前程。”
五十两!白花花的官银。搁在以往,这确是一笔能让人眼热的厚赏,抵得上他这样管事大半年的例钱。若还是从前那个一心盼着在府里站稳脚跟的马伯庸,此刻怕是真的要感激涕零,以为曙光在望。
此刻,他心冷如铁,戏却要做足十成。
只见他双手微微发着颤,恭恭敬敬地接过那包袱。包袱入手一沉,边缘有个硬角硌在手心——定是某锭银子没包裹妥帖。他指尖抚过那处凸起,心里已飞快默算:这般形制,该是五两一锭的官银。他眼眶霎时红了,鼻音浓重,朝着贾琏深深拜下去,额头几乎抵着冰凉的金砖地:
“二爷!二爷这般天恩厚赏,小的……小的如何承受得起!小人卑贱之躯,何德何能,蒙二爷如此信重恩典!这……这真是折煞小人了!”
他抬起头,眼里竟真被他逼出些湿润的水光,激动得声音都在抖,语无伦次,“二爷放心!小人这条命从今往后就是二爷的!日后必当肝脑涂地,尽心竭力,绝不敢辜负二爷今日再造之恩!”
他这番“剖白”,情真意切,将一个得蒙主子重赏、感激涕零、誓死效忠的忠仆模样演得活灵活现。连旁边递银子的彩云,看着他这般情状,眼里都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不知是羡慕那银子,还是别的什么。
贾琏满意地点点头,他要的便是这个。用这点在他看来不算什么的银子,买来个得力下人一时的死心塌地,稳住这摇摇欲坠的摊子,这买卖再划算不过。
“行了行了,你的忠心,我知晓了。”贾琏故作宽和地摆摆手,目光却已飘向窗外枝头嬉闹的雀鸟,“起来罢。银子好生收着,往后踏实办事便是。”
“是!是!谢二爷恩典!谢二爷!”马伯庸又重重磕了个头,这才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易碎的稀世珍宝般,将那青布包袱紧紧搂在怀里,躬着身,脚步虚浮地一步步退出了书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我在红楼当社畜请大家收藏:(m.qbxsw.com)我在红楼当社畜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