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崇祯十三年五月廿三,河南禹州城外三十里
燥热的风,裹挟着黄土和砂砾,刀子般刮过龟裂如蛛网的大地。枯死的麦秆在毒辣的日头下发出细微却连绵不断的“噼啪”爆裂声,仿佛大地最后的水分也被彻底榨干。陈远站在一处光秃秃的土坡顶端,眯着眼,望向远处地平线上禹州城灰蒙蒙、死气沉沉的轮廓。城墙如同一条僵死的巨蟒匍匐着,垛口上几面褪色的旌旗有气无力地耷拉着,在热风中偶尔抽搐一下,活像是给这座垂死城池挂上的招魂幡。
“远哥儿,粮...彻底见底了。”铁柱瓮声瓮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焦躁。他粗壮如树干的手指死死捏着那个早已干瘪得像块破布的粮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凸起,惨白发青。他那曾经如同铁塔般壮硕的身躯,这些日子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虬结的肌肉线条依然清晰,却被饥饿刻画出更深的沟壑,颧骨高高耸起,深陷的眼窝里,那双虎目燃烧着比烈日更灼人的凶光。
赵老头蜷缩在一块勉强能遮住一点毒阳的岩石阴影里,“吧嗒...吧嗒...”地费力嘬着他那杆黄铜烟锅。劣质的烟丝燃烧着,散发出呛人的辛辣味,烟雾缭绕着他那张如同风干核桃般的脸。“禹州...古称阳翟...城墙是前朝嘉靖年间重修的...高两丈八尺,角楼四座,城门三道...咳咳...”他浑浊的眼睛透过烟雾,死死盯着远处的城墙,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打磨,“守备兵册子上...记着一千二百员额...哼,吃空饷的耗子,少说吞掉一半!能提刀上墙、拉得开弓的烂兵,满打满算...三四百顶破天了!领头的姓吴,吴大勇?呸!去年花了八百两雪花银捐来的把总,马都骑不稳当的废物点心!手下的兵,欠饷都欠到姥姥家了,能有多少战心?”
孙铁骨盘腿坐在一旁,一块沾着泥污的粗布,正反复擦拭着他那把视若性命的宣府腰刀。刀身狭长,带着边军特有的肃杀弧度,幽蓝的冷光在漫天的昏黄风沙中显得格外刺眼,刀刃靠近护手处,几道细微却无法忽视的陈旧暗红痕迹,昭示着它饱饮过的鲜血。他头也不抬,声音冷硬如铁:“三四百?加上衙役、民壮,凑个六七百号人,堆也堆满城墙了。我们这两伙人凑一起,满打满算三十来个能挥得动刀、豁得出命的,老弱妇孺不算。去啃这乌龟壳?”他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如鹰隼,直刺陈远,“陈兄弟,这可不是宣府边墙!豁出命去,砍鞑子头,死了也值个响!这是啥?这是拿鸡蛋往石碾子上撞!送死!”
李二狗立刻像受惊的鹌鹑般缩紧了脖子,小脸煞白,嘴唇哆嗦着,声音带着哭腔:“就...就是啊!孙...孙大哥明鉴!这...这摆明了是死路啊!咱...咱还是绕道吧?八大王...八大王手下几十万雄兵呢,多...多咱一个不多,少咱一个不少...”
“绕道?”陈远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冷的生铁砸在滚烫的沙地上,瞬间吸引了所有或麻木、或犹疑、或绝望的目光。他没有回头,手臂如同标枪般指向坡下——那里,一条灰黄色的官道如同垂死的巨蟒蜿蜒,上面密密麻麻挤满了蠕动的人影。拖家带口、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像一股污浊绝望的泥流,缓慢而无望地移动着。哭嚎声、咒骂声、垂死的呻吟声,混杂在风沙里,断断续续地飘上来。
“看看他们!”陈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穿透力,“从许昌、襄城、叶县...一路爬过来的!像不像一群被赶到屠宰场边、连草都没得啃、只能等死的羊?!八大王手下人是多!几十万?上百万?可我们呢?”他猛地转过身,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过每一张脸,“我们这样!两手空空!拖家带口!饿得只剩一口气爬过去!算什么?是去给人当填护城河的肉垫子?还是去给人扛旗子、当一辈子挑夫、永远在最前面挡刀子的无名小卒?!”
他几步冲到坡边,手指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戳向禹州城的方向:“看看那座城!那里面是什么?!县衙的粮仓是满的!新收的夏税还没捂热!狗官张明德刮地三尺收上来的粮食,堆在仓里发霉长绿毛!城东的周扒皮,城西的李阎王!这些士绅大户的地窖里,陈年的白米白面喂老鼠!上好的肥肉挂在梁上滴油!”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恨和煽动而变得嘶哑高亢,“我们呢?!我们在这里!像野狗一样刨草根!啃树皮!吃观音土!肚子胀得像鼓!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变成路边的白骨!”
他猛地转向孙铁骨,几乎面对面,目光灼灼,仿佛要烧穿对方冷硬的外壳:“孙大哥!你是宣府边墙上的好汉!是砍下过鞑子头颅的猛士!宣府的墙头,刀对刀,箭对箭,死了也落个痛快!是个爷们儿的死法!难道你就甘心,在这乱世里,像个臭虫一样被人碾死?像条野狗一样饿死在荒郊野岭?连个名姓都留不下?!还是说,你想带着你身后这帮跟着你出生入死的兄弟,在义军里挣出个名堂!搏一个让子孙后代都能挺直腰杆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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