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建兴九年（231年）
街亭城外，魏军中军大营。
“将军，游楚将军的败报。”亲卫将一份染血的军报呈上。
郭淮展开，只扫了几眼，脸色便沉了下去。密报上字迹潦草：“上邽追击战，蜀军迂回夹击，我军折损两千余，辎重尽毁，游楚将军已率残部退往陈仓。”
“废物！”郭淮将密报重重拍在案上，声音在寂静的大帐中回荡。他麾下这两万五千人围攻街亭，死伤近四千，眼见王平守军已到强弩之末，却因武都、上邽两路溃败，不得不撤。
副将小心翼翼地开口：“将军，如今西线战局已颓，我军已成孤军。庞正、魏延随时可能来援，是否……”
“撤。”郭淮吐出这个字，仿佛用尽了力气。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街亭位置，又缓缓向东划过：“但走之前，要给王平留份‘厚礼’。”
他转过身，眼中是征战多年的老将才有的冷酷：“传令：全军五更拔营。前锋、中军、后军依次撤离，阵型不得乱。断后的两千人，由你亲自率领。”
“末将领命！”副将抱拳，又迟疑道：“那……撤退前的布置，按原计划？”
“按原计划。”郭淮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方圆三十里，所有粮仓、农具房、种子库，尽数焚毁。水井填埋，河道关键处掘堤。农田……”他顿了顿，“不要让蜀军来年顺利春耕。”
帐中几位偏将倒吸一口凉气，这是真正的绝户计。
“将军，”一位年轻校尉忍不住道，“此举是否太过？来年百姓……”
“这是战争。”郭淮打断他，目光扫过众人，“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将士的残忍。我们要让王平知道，他守住的只是一座空城，一片焦土。让蜀汉知道，夺取凉州，他们要付出的代价远不止战场上的人命。”
他挥了挥手：“执行军令。”
街亭城头，王平按剑而立，望着城外魏军大营的异动。
“将军，魏军开始拔营了！”副将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
王平没有回应，只是仔细观察着。魏军的撤退井然有序，前锋、中军、后卫层次分明，两翼有游骑警戒，辎重车辆被妥善保护。这绝非溃退，而是有计划的后撤。
“将军，我们出城追击吧！”副将按捺不住，“就算不能全歼，也能咬下他一块肉来！”
王平缓缓摇头：“不能追。”
“为何？！”副将急道，“郭淮毁我农田，绝我民生，此仇不共戴天！”
“正因为他在毁田，我们才不能追。”王平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寒意，“你看他们的阵型——随时可以转身作战。郭淮用兵老辣，必设伏兵断后。我们若贸然追击，正中其下怀。”
他指向远方开始冒起的黑烟：“况且，他们的破坏队已经出动了。我们现在追上去，郭淮主力以逸待劳，我们兵力劣势，地形不熟，胜算几何？”
副将咬牙：“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毁田填井？！”
“传令全军，”王平转身，语气斩钉截铁，“除必要守军外，全部出城！分三路：一路扑救粮仓火势，能抢出多少粮食是多少；一路保护水井，与魏军破坏队周旋；最后一路，由你率领，掩护前两队，但切记不许与魏军主力接战，我们的任务是救人救粮，不是杀敌。”
他望着副将通红的眼睛，沉声道：“愤怒救不了凉州。我们要救的，是还能救的东西。去吧。”
副将重重抱拳，含泪转身下城。
王平重新望向城外。浓烟越来越多，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他能想象到百姓的哭喊，能想象到来年春荒的惨状。但他不能动，街亭还在他肩上，城中还有数千军民。
他握剑的手，青筋毕露。
同日，武都，将军府灵堂。
关兴跪在两副棺椁前，已跪了整整三个时辰。从黑风峡谷带出来的四百残兵，此刻都跪在他身后，人人披麻戴孝，沉默如山。
庞正走进灵堂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安国，”庞正走到他身边，“起来吧。孟起和国山若在天有灵，也不愿见你如此。”
关兴缓缓抬头，脸上泪痕已干，只剩一片木然：“大将军，末将有罪。王甫将军战死，一万援军只剩四百，末将……无颜见荆州父老，无颜见王将军在天之灵。”
庞正沉默片刻，在他身边坐下：“安国，你告诉我，黑风峡谷那一战，你可有临阵脱逃？”
“没有！”
“你可有畏敌不前？”
“没有！”
“你可有指挥失误？”
“末将未能识破邓艾埋伏，致使大军中伏。”
“那是王甫将军身为统帅之责。”
“末将未能及时突围，累王将军断后战死。”
“那一战，你身为副将，在主力被围、主帅战死的情况下，能带着两千残兵杀出重围，已是难得。后来星夜驰援武都，以疑兵冲阵，生擒迷当……这些，都是功。”
“末将……”关兴声音哽咽，“带出去一万弟兄，只带回四百……四百啊！”
他扶起关兴：“败仗不可怕，可怕的是败了志气。这一万弟兄的血，我们要记在邓艾头上，记在魏国头上。待来日，十倍奉还。而你，要带着这四百人，把他们练成四千人的胆气，四万人的锋芒。这才是对死者最好的告慰。”
关兴看着庞正，眼中终于重新燃起一丝光亮。
就在这时，亲卫来报：“大将军，姜维将军从上邽赶到，已至城外。王平将军的信使也到了，说魏军已撤，王将军正组织军民救灾，不日便率部来武都。魏延将军已在整军。”
庞正点头：“传我令：半个时辰后，正堂议事。凉州所有将领，务必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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