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疾风骤雨般的质问与指责,空行却依旧盘膝坐在蒲团上,身形挺拔如松,连衣角都未曾拂动一下。他静静地看着眼前激动失态的老者,看着那根几乎要点到自己鼻尖的手指,眼神平静得近乎冷漠。
等老者的怒吼稍歇,急促地喘息时,空行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
“施主,你认错人了。这里没有什么太子,也没有什么萧氏后人。”他微微一顿,加重了语气,仿佛是在宣示,又仿佛是在对自己重申,“这里只有一位僧人,法号……空行。”
“空行”二字,他念得格外清晰、郑重。
老者被他这种油盐不进、仿佛彻底将自己从旧日剥离出去的态度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空行的手指半晌放不下来,胸膛剧烈起伏。他看出空行并非伪装,那种平静是发自内心,是真正将“空行”这个身份融入骨血后的淡然。这反而让他更加愤怒,更加……无力。
“你……你……”老者“你”了半天,最终颓然放下手,脸上愤怒的红潮渐渐褪去,换上一种深切的疲惫与不甘。他喘了几口气,似乎在平复情绪,也似乎在做最后的努力。
他压低声音,凑近了些,语气变得急促而隐秘:“你不认也罢。但你要知道,并非所有人都像你这般‘看破’!复兴的种子早已埋下,各方力量也在暗中集结!神都、江南、甚至岭南……都有我们的人!只待时机成熟,便可……”
“施主。”空行打断了他,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悲悯。他再次提起茶壶,将老者面前那因为激动而洒出不少、此刻已半凉的茶盏,再次缓缓注满。袅袅热气升起,隔在两人之间。
“茶凉了,便不好入口了。”空行说道,仿佛刚才老者说的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复国密谋,而只是闲聊家常,“往事如这冷茶,强饮之,徒伤脾胃。不如……放下吧。”
他看着那重新盈满热气的茶盏,眼神专注,仿佛那是世间唯一值得关注的事物。
老者剩下的话,全都被堵在了喉咙里。他呆呆地看着空行,看着他那双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劝慰的眼睛,看着他那双稳定地提着茶壶、仿佛只会诵经添茶的手。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无力感,夹杂着深深的失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席卷了他。
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眼前这个人,心志之坚,远超他的预料。那身僧衣,不是伪装,而是铠甲,是囚笼,也是……归宿。
满腔的热血、精心的谋划、数十年的隐忍与期盼,在这一刻,仿佛都变成了笑话。
老者沉默了许久许久。偏房里,只有窗外竹叶永不停歇的沙沙声,和炉火上茶壶细微的滋滋声。
终于,他长长地、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落寞、萧索,以及一种英雄末路般的苍凉。
他缓缓站起身,动作因为疲惫和心灰意冷而显得有些迟滞。他没有再看空行,也没有碰那杯被重新斟满的热茶,只是对着空行,或者说,对着那个他想象中的“太子”背影,微微拱了拱手——这是一个极其简单,却蕴含了复杂情绪的礼节。
“既如此……老朽……告辞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步履略显蹒跚地走向门口,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房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地涌入,将他佝偻的背影拉得很长,投在禅房冰冷的地面上,更显孤寂。
空行没有起身相送,甚至没有抬头。他依旧静静坐在蒲团上,目光落在面前那杯自己未动、已渐渐凉透的茶水上,手指轻轻拨动着念珠,嘴唇微动,无声地念诵着经文。
直到老者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禅院之外,直到偏房重新被寂静和檀香充满,空行拨动念珠的手指,才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但也仅仅是一下。
随即,更加沉稳、更加悠长的诵经声,低低地在这间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形风暴的禅房里响起,仿佛要凭借这经文的力量,将心底那被强行搅动、几乎要翻涌而出的旧日尘埃,再次深深掩埋。
禅房外,竹林依旧,沙沙作响。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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