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赢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一种极其陌生、却又无比清晰的感受，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他的心头。
那是……无力感。
是的，无力感。
这种感受，在他横扫六合、统一天下，面对六国联军、面对内部叛乱的任何时刻，都未曾真正出现过。
那时，他是始皇帝嬴政，手握百万雄兵，胸藏吞吐天下之志，法令严明，意志如铁。他相信自己能够掌控一切，碾碎一切阻碍。
可如今呢？
他不再是那个言出法随、生杀予夺的帝王。
他是“秦赢”，是女皇手中的一把刀。他需要遵守这个时代的规则（至少在明面上），需要权衡各方利弊，需要顾及朝堂反应、边境安稳、民生经济……他不能像当年对付嫪毐、吕不韦那样，直接以雷霆万钧之势，将整个利益集团连根拔起，哪怕他心中杀意沸腾。
嫪毐、吕不韦再权倾朝野，终究只是权臣，是内部的肿瘤。
而他现在面对的，是盘根错节的世家，是手握重兵的边将，是潜伏暗处的复辟势力，是诡异莫测的幕后黑手，是牵扯内外的巨大利益网络……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便是天下动荡，烽烟再起。
更让他感到一丝寒意的是，这错综复杂的棋局中，他似乎并非唯一的执棋者，甚至……连武则天，那位看似掌控一切的女帝，也可能只是棋盘上一颗更为重要的棋子？那隐藏在最深阴影里的对手，究竟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他第一次，对自己手中的刀是否足够锋利，对能否彻底廓清这重重迷雾，产生了那么一丝……不确定。
他，竟也有些……害怕了。
害怕这局棋下到最后，看到的不是海晏河清，而是更深的泥潭；
害怕自己竭尽全力，却依然护不住想护的人，达不成想达成的目标；
害怕辜负了……那份信任，和那丝微不足道、却曾让他心头微暖的关怀。
那句“江南初春天冷，注意多添些衣物”的低语，仿佛又在他耳边轻轻响起，带着女子特有的、与帝王威严截然不同的柔软气息。
这丝柔软，此刻却像一根细针，刺破了他坚硬心防的一角，让那涌上来的无力与疲惫，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难以忍受。
或许，是自己跟不上了？
跟不上这千年之后更加诡谲复杂的权谋争斗？跟不上这需要更多耐心、更多妥协、更多隐忍的棋局？
秦赢缓缓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恢复了惯常的冷冽与深沉。那一闪而逝的脆弱与彷徨，已被他强行压下。
他是秦始皇嬴政。即便换了时空，换了身份，他的骄傲与意志，不容许他长久地沉浸在这种情绪之中。
他需要重新审视，需要更多的智慧，需要……借鉴。
“来人。”
他沉声唤道。
一名侍从应声而入。
“去，”
秦赢吩咐道，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威严
“将……将昔日秦相吕不韦所编撰的《吕氏春秋》，寻一套来。朕……我要阅读。”
《吕氏春秋》，杂家之言，包罗万象，其中不乏治国、用兵、权谋、察人之道。那是他曾经不屑一顾、甚至视为威胁的“仲父”的遗作。
但如今，在这纷繁复杂的局面前，或许，那些兼容并蓄、讲究时势与平衡的智慧，能给他一些……不一样的启发。
侍从虽不明所以，但不敢多问，连忙领命而去。
秦赢重新坐回书案后，目光扫过桌上那份关于空行和老者的密报，又望向窗外繁盛的江南春景，眼神幽深。
棋局万重，暗流汹涌。龙困浅滩，爪牙犹利。
这场跨越千年的对弈，还远未到终局。他需要静下心来，重新磨砺他的爪牙，更要……擦亮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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