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竿,中的是尾鲫鱼,巴掌大,银鳞厚实,在手里沉甸甸的。
“山塘鲫鱼,就是漂亮。”老董也上了尾,“你看这鳞色,青中带金,是吃螺蛳长大的。”
中午时分,太阳直射水面。陈小鱼发现鱼情有了变化——口几乎停了。漂豆在明晃晃的水面上一动不动,像睡着了。
“歇晌了。”老董收起竿,从布袋里掏出两个饭团,“山塘鱼就这样,中午热,躲深水了。咱们也歇会儿。”
饭团是早上捏的,包着梅干和烤鱼片。两人就着山泉水吃,饭团有些凉了,但米香十足。陈小鱼边吃边看水面,一只翠鸟从对岸飞来,俯冲入水,“噗”一声叼起条小鱼,又飞走了。
“看见没?”老董指指翠鸟消失的方向,“有它在,说明这儿鱼多。”
吃完饭,老董不急着下竿,而是围着山塘慢慢走,不时蹲下看看水色,捡片叶子试试风向。最后在塘最窄的“葫芦腰”处停下。
“这儿下午能出鱼。”他指着水面,“‘葫芦腰’,水流相对急些,溶氧高。下午鱼要活动,爱来这儿。”
果然,下午两点一过,这儿的鱼情大好。陈小鱼连上三尾马口,还意外钓了条宽鳍鱲,侧线上一道彩虹般的光泽,在阳光下流转变幻。
“宽鳍鱲,水质检测员。”老董小心地捧着鱼,“水稍有点污染,这鱼就不来。能见着它,说明这山塘的水,还干净着。”
他让陈小鱼把鱼放了。宽鳍鱲在掌心一弹,钻进水草丛不见了。
夕阳西斜时,山塘起了风。水面泛起细密的波纹,漂豆在波浪中起伏,看漂难度大了。陈小鱼眯起眼,努力分辨哪些是波浪,哪些是鱼口。
就在这时,漂豆出现一个奇怪的动作——不是下沉,而是整串缓缓横移,移了约一尺,停住,然后缓缓下沉。
他等漂豆沉到第四颗,扬竿。中了!手感很沉,但鱼不冲,只是沉稳地往下扎。陈小鱼小心控竿,感受着那绵长的抗力。竿梢弯成大弓,渔轮轻轻出线。
“大家伙!”老董放下竿过来。
这一搏就是十来分钟。鱼在水下不猛冲,但每一次摆尾都传来沉重的震颤。终于,鱼乏力了,被缓缓领到岸边。老董看准时机,抄网入水一舀——
一尾罕见的金色鲫鱼在抄网里扑腾,通体金黄,只有背脊一抹深色,在夕阳下像块流动的金子。
“金鲫!”老董的声音带着惊叹,“山塘金鲫,可遇不可求!我钓了五十年鱼,这是第二回见着!”
金鲫约莫半斤,在手里沉甸甸的。陈小鱼摘钩时,手有些抖——是激动的。鱼鳞冰凉光滑,每一片都闪着金属般的光泽。
“这是老鱼了。”老董仔细端详,“少说在山塘里活了十来年。吃天然食,喝山泉水,才长出这颜色。”
暮色四合时,两人开始收竿。陈小鱼把金鲫捧到水边,想放生。老董拦住:“别,这鱼你带回去养着。山塘金鲫,是有灵性的。能钓着是缘分,养着,能带来好运。”
陈小鱼小心地把鱼放进活鱼箱,加了山泉水。金鲫在水里缓缓游动,每一摆尾都流转着金光。
清点渔获:陈小鱼钓了马口五尾、溪哥三尾、鲫鱼两尾、那尾金鲫;老董也差不多,最大的那尾鲫鱼看着有六两。
“山塘钓鱼,要的就是这份清净。”收拾装备时老董说,“没有杂音,没有干扰,就你和鱼,和这一塘水。这是钓鱼最原本的样子。”
回程路上,吉普车在暮色中穿行。陈小鱼看着后视镜里渐远的山影,忽然想,那口山塘,那些鱼,在山里静静生活了多少年?而他们今日的到访,不过是个短暂的插曲。
“知道为什么山塘的鱼好吃吗?”老董忽然问。
陈小鱼摇头。
“喝的是山泉,吃的是天然。”老董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没有污染,没有饲料,鱼肉里有种别的鱼没有的清甜。清蒸,只要一点盐,就鲜得掉眉毛。”
到家时,天已全黑。母亲看见那尾金鲫,惊得说不出话,围着看了半天,才说:“这鱼……真不是染色的?”
“山里的,野生的。”陈小鱼说。
母亲摇头,喃喃道:“这世上,真有这么好看的鱼……”
陈小鱼找了个大玻璃缸,把金鲫养在客厅。夜里,他坐在缸前看鱼。金鲫在灯光下游弋,每一片鳞都闪着神秘的光泽,像把一整个山塘的月光都收进了身体里。
睡前,他在日记上写:“山塘一日,如访仙境。水清见底,鱼翔浅湾。所获非惟鱼,乃见天地之净,自然之纯。山塘之鱼,生于幽谷,长于清泉,不染尘俗。钓之需静心,需细意,需一份对自然的敬畏。金鲫一尾,如得山灵馈赠,当珍之,重之。”
窗外,月色如洗。陈小鱼知道,等哪天得闲,他还会进山,去那口山塘。而那时,水会是怎样的水,鱼会是怎样的鱼,那尾金鲫的兄弟姐妹们,是否还在那里,静静生长?
而这,正是山塘钓鱼最让人着迷的地方——在尘世之外,寻一汪净水,见几尾灵鱼,得片刻清净。然后带着这份清净,回到人间,继续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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