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黑色沙砾,传来一种坚实而又虚浮的奇异触感,仿佛每一步都踩在现实与虚幻的交界线上。
厄刚刚踏上这片名为“放逐之地”的土地,立刻就感觉到此地法则的混乱与危险。
重力,是东荒的三倍。这突如其来的压力让他坚逾神铁的骨骼都发出了轻微的呻吟,体内的诅咒之力却像被投入滚油的沸水,瞬间活跃了起来,自行运转以抵御这股无处不在的压迫感。
时间的流速,也与外界截然不同,时快时慢,毫无规律。有时他感觉一步踏出,心念只转过一瞬,身体却已经前行了百米;有时又觉得思维在刹那间闪过了万千念头,可抬起的脚却迟迟未能落下。这种时空的错乱感,足以让任何心志不坚的地仙在瞬间精神崩溃。
空气中,游离着狂暴而精纯的能量,吸入一口,都感觉喉咙刺痛,仿佛吞下了一把燃烧的刀片。这些能量并非灵气,而是更加本源,也更加原始的混乱力量,是构成万千诅咒与灾厄的“原料”。对于寻常生灵而言,这里是剧毒的绝地,但对厄来说,这片土地,却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就像一条习惯了在鱼缸里游泳的鲨鱼,第一次,回到了真正的大海。每一缕混乱之风都像是在对他低语,每一寸沙砾都在与他体内的灾厄本源产生共鸣。他甚至不需要刻意去吸收,这片天地间的力量就在主动地涌入他的身体,修复着他穿越忘川河时所受的损耗,并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方式,淬炼着他的神魂与肉身。
他甚至看到,就在不远处,一团因为无人控制而逸散的“怨恨诅咒”,在吸收了足够的混乱能量后,竟然自行演化,扭曲成了一只没有固定形态,只有无数张痛苦人脸聚合而成的怪物,嘶吼着扑向另一团散发着腐朽气息的“衰老诅咒”。两者碰撞的瞬间,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无声的湮灭与融合,最终化作一缕更加诡异、更加复杂的全新诅咒,如同一条灰色的小蛇,迅速钻入黑色的沙砾之下,消失不见。
这里的法则,是活的。它在不断地碰撞、吞噬、演化。
这里的危险,也是活的。任何不起眼的东西,都可能在下一刻变成致命的威胁。
厄正准备深入探索这片新天地,他神魂深处,那道与东荒相连的“厄”之印记,却传来了剧烈的灼痛感,如同被人用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
“她来了。”
厄眉头微挑,脸上露出一丝饶有兴致的神情。他停下脚步,分出一缕微弱的神念,跨越了那无法计量的时空距离,如同一条逆流而上的鱼,循着那微弱的因果线,投射回东荒。
他与东荒的联系,因为忘川河的阻隔,已经变得极度微弱。忘川河不仅是地理上的天堑,更是法则层面的隔绝,几乎斩断了他与信徒之间的所有联系。
此刻,他就像是在通过一面布满了雪花点的,信号极差的屏幕,去窥探那个“旧世界”。
画面,模糊不清,光影交错。
声音,断断续续,混杂着刺耳的杂音。
但他,还是“看”到了。
在玄天圣地,在他曾经的“神域”上空,天空,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金色裂缝。那裂缝并非蛮力破开,而是以一种更高层次的法则之力,优雅而冷酷地“切”开了东荒世界的壁垒。
那裂缝中,投射出圣洁的光芒,如同神罚之光,驱散了玄天圣地常年笼罩的怨气与灾厄气息。无数信徒惊恐地跪伏在地,他们感受到了一种源自生命层次的压制,那是一种羊群面对天龙时的本能战栗。
一名身穿月白长裙,容颜绝美,气质冰冷的女子,从中缓缓走出。
正是凌清霜。
此刻的她,与厄记忆中的模样,已经截然不同。
她的周身,环绕着肉眼可见的圣光,仿佛披上了一件由光辉织就的羽衣。眉心处,一个繁复而威严的金色神印,正散发着不容亵渎的神性光辉,那是神庭恩宠的象征,也是她新力量的源泉。
她的气息,赫然已经达到了地仙的层次。
但厄一眼就看穿了,甚至不需要仔细分辨。
那气息,虚浮不定,如同空中楼阁,根基浅薄得可笑。她的力量是浩瀚的,却不属于她自己,她更像是一个华丽的容器,被神庭粗暴地灌满了不属于她的琼浆玉液。是典型的外力催熟产物。
她的手中,握着一柄造型华美,剑身流淌着金色神光的长剑。剑格处镶嵌着一颗纯净如星辰的宝石,剑身上铭刻着古老的神文。
那长剑之上,散发着一股专门克制、净化、破除一切诅咒的,神圣威能。
“破咒神兵,惊鸿么……神庭还真是下了点本钱。”
厄在放逐之地,通过模糊的感应,轻声自语。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像是在评价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艺术品。
他看到,凌清霜降临之后,那双冰冷的眼眸,扫过整个东荒。她的眼神里不再有过去的清冷与挣扎,只剩下被神性与仇恨填充的漠然和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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