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
陈文达正蹲在铜陵南岸一处新掘的炮台基座旁,用手指捻着夯土层的湿度。传令兵略带喘息的呼喊由远及近,踏着江边碎石疾步而来。
他没转头,目光仍盯着泥土,仿佛那里面藏着胜败的玄机。“讲。”
“禀将军,上游斥候快船回报!”传令兵单膝点地,声音压得低,却字字清晰,“清军船队已于前日申时前后进入贵池江面,与董将军所部接战。依将军与罗将军先前约定,罗将军未尽全力阻截,只以炮火袭扰,击毁击伤清军哨船、漕船约六艘,便佯作不支,任其大队转向东窜。清军未敢在贵池恋战,现已离贵池东下,船队航速不慢。”
陈文达拍了拍手上的土,直起身,江风吹动他额前几缕散乱的发丝。这个进展在计划之内,甚至比预想的还要顺利,清军果然急于赶路,不愿在贵池纠缠。“看清了?船队规模、阵型如何?火炮配置多寡?”
传令兵略一迟疑,抬头道:“斥候弟兄抵近侦察,冒了极大风险。看得真切,船队大小船只约七十余艘,已被罗将军击毁6艘,但……其状貌与预想之荆州水师颇有不同。”
“嗯?”陈文达眉梢微动。
“船只多为平底漕船、改造江船,甚至杂有货船、渔舟,形制杂乱。船身吃水颇深,显是载重甚大。船上旌旗虽众,但火炮稀少。斥候冒险贴近观察,见多数大船仅在船头或艉楼装有单门小佛郎机或旧式将军炮,侧舷几无炮位。唯有其中两三艘大船,疑似将领座舰,方见略多炮口,亦不似专业战船那般密集。”
陈文达转过身,目光锐利地投向传令兵:“火炮稀少?荆州水师再不济,何至于此?可看清船上兵员?”
“这正是蹊跷之处。”传令兵语速加快,“船上兵员极多,甲板、船舱皆是人影幢幢。斥候弟兄借暮色掩护,依稀辨得船上兵卒服色,有八旗的绵甲,也有绿营的号褂,混杂一处。且……人数远不止先前所报三千之数!依船只吃水与甲板拥挤程度粗略估算,怕是不下六七千人!”
陈文达瞳孔骤然收缩。六七千?不是专业水师,而是搭载了大量陆兵的船队?这消息像一块冰,猝然塞进他胸腔。
他挥手让传令兵退下,独自走向江边一块凸起的矶石。
脚下,浑浊的江水奔腾不息,拍打着岸边的岩石,碎成无数白沫。对岸,北岸矶石下,沈铁头正带着人吆喝着调试最后一架绞盘,粗黑的铁链半浸在水中,像伏波的黑龙。
不是水师……是运兵船队。
陈文达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又似乎被另一种更尖锐的东西攫住。这情报,似好实坏,祸福难料。
好消息是,对方舟师不专,火炮薄弱,在水面炮战和复杂水文下的机动能力,必然远逊于己方精心准备、熟悉江情的战船。那些漕船货舟,在暗桩、铁索和己方炮火面前,更是笨拙的活靶子。
但坏消息,足以抵消所有优势,甚至带来致命的危机。
其一,兵员数量与质量。 六七千人!远超预计!自己手中所有能战之兵,加上岸防、辅兵,满打满算不过四千余。敌众我寡,几近一倍。而且,其中有八旗兵。陈文达太清楚八旗兵的份量了。那是清廷的根本,是真正从白山黑水里杀出来的精锐。或许他们不习水战,在船上晕浪呕吐,但一旦被他们找到机会登陆,那些自幼在马背上、在围猎中磨炼出的悍勇、坚韧和格杀技巧,绝非普通绿营可比。自己手下虽然也有浙东的老兄弟、收编的江海亡命,但面对成建制、甲械精良的八旗马步甲,白刃相接,胜负之数,恐怕要颠倒过来。
其二,战术意图的转变。 对方不是来打一场正规水战、争夺江面控制权的。他们是来投送兵力的!他们的核心目的,很可能不是歼灭自己这支阻击水师,而是不惜代价,冲破封锁,将这几千生力军送到南京城下!这意味着,他们可能会采取更疯狂、更不计伤亡的打法。比如,用小船、败船强行填塞航道,掩护大船冲击,集中兵力猛攻一点,试图打开缺口,发现水路不通,便果断弃船,拼死登陆,从陆路绕行或攻击己方岸防阵地……任何一种,都极其棘手。
其三,时间。 前天下午已在贵池接战,依江流速度,最快今夜,最迟明日午后,这支庞大的船队就将一头撞进铜陵这片死亡陷阱!满打满算,只有不到一天的反应时间。
陈文达感到太阳穴在突突跳动。江风似乎更冷了。他抬眼望向忙碌的工地,两岸的炮台还未完全被覆伪装,暗桩只打完大半,铁索绞盘刚刚调试,伏兵的散坑还在挖掘,“钩船”的接舷机关尚有部分未安装测试完毕……一切都在争分夺秒,却依然显得不够快。
“临阵变计,兵家大忌。”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告诫自己。现有的部署,是针对三千水师设计的层层削弱、分割围歼。
现在敌人变成了七千陆师,核心战法或许依然有效,炮火、障碍、狙击,依然能大量杀伤那些挤在船上的步兵,制造混乱。但最后的“锁喉”一击,那些接舷肉搏的“钩船”,恐怕会面临数倍于己的疯狂反扑。而岸上的伏兵,也要防备清军狗急跳墙,大规模登陆强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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