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风，永远带着一股子山雨欲来的压抑。
皇城深处传来的消息，像投入死潭的巨石，在各方势力间掀起无声的巨浪。
二皇子，倒了。
倒得又快又彻底。
冷谦通敌案就像一根被点燃的引线，最终烧毁了他多年经营的根基。
老皇帝虽然昏聩，但在某些触及根本的事情上，手段依旧狠辣果决。
几道旨意下来，二皇子一系的官员罢黜的罢黜，下狱的下狱。
二皇子本人虽未被圈禁，却被严厉告诫，剥夺了所有实权，等同于软禁在府中。
昔日门庭若市的二皇子府，一夜之间变得门可罗雀，只有禁军士兵守在门口，像两尊沉默的石狮。
然而，就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深夜，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漆黑马车，在一队精锐死士的护卫下，悄无声息地从府邸后门驶出，碾过空旷的街道，直奔城外。
马车里，二皇子褪去了往日的矜贵，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眼底布满血丝，交织着失败的不甘和疯狂的恨意。
他紧紧攥着一枚龙形玉佩，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去南州。”他声音嘶哑，对车外的心腹吩咐，“快！”
南州，是他的母族，镇南公林家的地盘。
林家手握重兵，镇守虞国南疆多年，树大根深。
只要到了南州，借助母族的力量，他就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老皇帝……没多少时间了！
这场争斗，远未结束！
马车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像一道淌入黑暗的血痕。
二皇子的骤然失势，让原本就波谲云诡的朝局变得更加混乱。
原本依附于二皇子的势力树倒猢狲散，急于寻找新的靠山。
而其他皇子，则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开始更加活跃地瓜分遗留下来的权力真空。
其中，以往最为低调、甚至显得有些边缘化的七皇子，动作渐渐频繁起来。
七皇子府，书房。
与二皇子府的肃杀或四皇子府的奢华不同，七皇子的书房布置得极为清雅。墙上挂着淡墨山水，博古架上摆着瓷器香炉，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
一身素色锦袍的七皇子正坐在窗边，慢条斯理地摆弄着一套紫砂茶具。
他生得眉目清俊，气质温润，嘴角总是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起来更像一个饱读诗书的文人雅士，而非皇家子弟。
只有偶尔抬眼时，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精光，才透露出几分与外表不符的深沉。
一个穿着普通家仆服饰、但眼神锐利、太阳穴微微鼓起的中年人，正垂手站在下方，低声禀报着。
“……二殿下昨夜已秘密离京，方向是南州。我们的人远远跟着，不敢靠近，镇南公府的死士护卫极为警惕。”
“四殿下那边，昨日接连召见了吏部张侍郎和京营副统领……”
“我们安插在玄都观的人传来消息，清虚仙师近日又炼得一炉‘金丹’，陛下服食后，精神似乎短时健旺了些，但夜里咳血更甚……”
七皇子静静地听着，手指优雅地淋壶烫杯，动作行云流水。
直到那人说完，他才缓缓提起小巧的茶壶，将琥珀色的茶汤注入两个白瓷杯中。
“知道了。”
他声音温和，听不出情绪，“二哥去了南边，也好。那边风光与京城大不相同，正好让二哥散散心。”
他端起一杯茶，轻轻嗅了嗅茶香，继续道：“四哥那边，由他去。跳得越高，摔得越狠。父皇……最忌惮什么，你们清楚。”
他将一杯茶推给那中年人：“辛苦了，喝杯茶吧。”
中年人受宠若惊，连忙双手接过，却没敢真喝。
七皇子自己抿了一口茶，目光投向窗外，看着庭院中一株摇曳的翠竹，似是随意问道：“我让你们找的人，有消息了吗？”
中年人神色一凛，放下茶杯，低声道：“殿下恕罪，您说的那位姓秦的游击将军……下落依旧不明。”
“边军溃败后，登记在册的阵亡名单和失踪名单里都没有找到确切匹配的。有两种可能，一是确实战死，尸骨无存。二是……有人不想让他再出现。”
七皇子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眼神深邃：
“一个玄阶巅峰的边军悍将，熟悉军务，在边关颇有声望……这样的人，若是死了，可惜。若是活着……”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几分：“继续找。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到确切的凭证。重点查查那些溃败后可能流落的路径，还有……各地镖局、武馆，或者……山里。”
“是！”中年人躬身领命。
“另外，”七皇子放下茶杯，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深意，“给漕帮的帮主，和听风楼的孙先生递个话，请他们也在江湖上帮忙留意一下。就说……是我的一位故交，走失了。”
中年人心中一震。漕帮掌控南北水路，耳目众多。
听风楼更是江湖上最负盛名的情报组织，收费极高，但也极少有他们查不到的消息。
殿下竟然为了找一个边将，动用这两条线？看来对此人极为看重。
“属下明白！这就去办！”
中年人退下后，书房里只剩下七皇子一人。
他重新拿起茶杯，看着杯中载沉载浮的茶叶，嘴角那丝温和的笑意渐渐淡去，眼底闪过锐利的光芒。
二哥倒了，四哥张扬，父皇病重……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
那个叫秦山的边将，他隐约有些印象。当年似乎还曾上书想要整顿边军之弊，是个有想法的实干之人。
这样的人才，不该无声无息地死在边关阴谋里，或者埋没于草莽。
若能找到，收入麾下，将来或许是一把不错的刀。
至少，也能让他更清楚地了解边军现状，了解……二哥乃至四哥在军中的手，到底伸得有多长。
他轻轻吹开茶沫，呷了一口微凉的茶。
茶香氤氲中，他的面容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着芭蕉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京城的雨，南方的风，边关的血，江湖的尘。
似乎都在这一杯清茶里，微微荡漾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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