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又讲到冬天吃水。“咱们这儿吃山泉水、井水,干净。但挑回家的水,水缸要盖好,水瓢要专用,别用喂猪喂鸡的瓢舀人喝的水,容易把病菌带进去,拉肚子。”
这些最基础、最朴素的卫生常识,在这里恰恰可能是盲区。林春生用最直白的语言,掰开了揉碎了讲。
然后,他才讲到疾病。他没有直接否定“冲撞山神”或“请神婆”,而是说:“娃娃发烧,原因很多。着凉了会发烧,感染了病菌也会发烧。咱们先试试物理降温和安全的退烧药(他拿出带来的少量退烧药做展示),如果退了,可能就是着凉;如果反复烧,或者烧得抽风,那就必须赶紧找医生,可能是更严重的感染,耽误不得。请神婆如果能让孩子安静下来不哭闹,也算一种安慰,但退烧治病,还得靠药和医生。”
这种不直接冲突、而是提供“并行选择”和“风险提示”的说法,显然更容易被接受。那个怀疑的老太太听着,眼神里的固执似乎松动了一些。
讲到外伤,林春生更是直接拿李建国手上那个新鲜的伤口做例子。“大家看,李医生刚才爬山划伤了。咱们用清水洗干净(他让李建国现场演示),再用这个碘伏擦一下(演石消毒),最后用干净布包起来。为什么要用干净的?因为石头、土里有很多看不见的脏东西,包在伤口里,伤口就会红肿、流脓,好得慢,还可能发烧。以前有人用烟丝、草木灰捂伤口,就是因为不懂这个道理,反而更坏事。”
亲眼所见,加上简单明了的解释,比任何说教都更有力。围观的人看着李建国手上那个被规范处理过的伤口,窃窃私语。
林春生也趁机讲解了最关键的“气管异物”急救法,依然是用示意图和现场演示(用李建国当模特)。他特别强调:“这个法子,是为了在送医院路上抢时间,救命用的!不是治病的!用了之后,不管有没有效,都必须马上送医院!”
整个“讲课”过程,林春生没有高高在上的姿态,更像是拉家常、分享经验。他回答每一个问题,哪怕问题听起来有些“愚昧”,也耐心解释。李建国和小张也在一旁帮忙,小张还主动给几个围观的妇女示范如何给孩子测量体温(用体温计)。
气氛,在不知不觉中缓和了许多。虽然仍有怀疑的目光,但至少,愿意听、愿意问的人多了起来。
下午继续看诊时,情况有了微妙的变化。来看病的人稍微多了一些,除了小毛病,也有了几个真正需要关注的病例:一个长期腹痛待查的妇女,一个疑似风湿性关节炎关节严重变形的老人。林春生都给予了仔细的检查和合理的建议(转诊或进一步观察)。
更让林春生触动的是,临走时,那个一开始最怀疑的老太太,抱着退烧后精神稍好的孙子,迟疑地走到他面前,小声问:“林医生,你给的这药……娃吃了真没事?不用……不用再请人看看?”
林春生蹲下身,摸了摸孩子还有些发热的额头,温言道:“大娘,这药是治发烧的,按我说的吃,多喂水,注意保暖。如果明天还烧,或者孩子精神特别差,您就让家里人赶紧带他下山,去公社卫生院或者找我也行。请人……您要是心里不踏实,温温也行,但别耽误了孩子吃药看病。”
老太太看着他平和而诚恳的眼睛,又看了看怀里睡着的孙子,终于点了点头,拿着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石支书送他们到村口,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了不少,甚至带着一丝歉意:“林医生,你们……辛苦了。咱们这儿地方偏,人倔,见识少,以前也来过医生,可能……有些误会。今天你们讲的,实在,在理。”
“支书您客气了。我们就是来服务的,讲得不对、做得不好的地方,您和乡亲们多提意见。”林春生真诚地说。
回程的下山路似乎比来时轻松了一些,但三人的心情却更加沉重而复杂。
“林医生,这里的人……怎么这样?”小张忍不住问,带着委屈和不解。
“不是他们‘这样’,”林春生望着暮色中逐渐远去的石头村落,缓缓道,“是贫穷、闭塞和缺乏教育,让他们‘只能这样’。我们觉得理所当然的卫生常识、医疗观念,对他们来说,可能是从未接触过的陌生世界,甚至可能与他们的传统认知冲突。改变观念,比治疗疾病更难,也更漫长。”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坚定:“但正因为难,才更需要我们来做。今天,我们可能只是在他们心里种下了一颗小小的、疑惑的种子,或者只是推开了一道细微的门缝。但只要有光透进去,总有一天,种子会发芽,门会打开得更大些。这就是我们下乡的意义。”
李建国和小张默默点头,心中的委屈化为了更深的责任感。
石头坪的考验,让他们见识了基层医疗工作最坚硬、也最真实的一面。前路依然崎岖,观念的高山依然横亘。但这一次直面“顽石”的经历,让他们对“医者”的使命,有了超越技术层面的、更深刻也更悲悯的体悟。
星光开始点缀夜空,照亮了他们返回卫生院的山路。虽然身体疲惫,但他们的脚步,却因这份沉重的收获而变得更加坚定、沉稳。田间课堂的第二讲,在观念的碰撞与艰难的沟通中结束,却也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希望的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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