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住了。
用一个成年人的意志,强行压制住了一个婴儿的本能。
脚步声远去,门被“砰”地一声关上,世界重归昏暗与寂静。
只有窗棂的缝隙里,传来风雪呼啸的声音,如同鬼哭。
腹中的饥饿感只是稍稍缓解,并未消失。
寒冷则在短暂的温存之后,以更加凶猛的姿态反扑回来。
她躺在冰冷的干草上,感受着热量一点一滴地从自己小小的身体里流失。
她开始强迫自己思考,用思考来对抗身体的痛苦和精神的崩溃。
这里是古代。
从建筑、衣着和语言(一种她能听懂但无比陌生的古老方言)来判断,几乎可以肯定。
她现在的身份,是一个婴儿。
一个……似乎并不受待见的婴儿。
刚才那个男人,那个女人,应该是她的父母?
不,不对。
他们的态度,那种极致的冷漠与厌恶,绝不是对自己的孩子。
他们更像是……看守。
一个念头,如同雪地里的一点火星,在她冰封的思维中微弱地亮了一下。
“……小质子……”
“……赵姬那个贱人生的野种……”
“……要不是吕不韦那个商人还肯花钱,早把你们娘俩饿死了……”
那是她半梦半醒之间,捕捉到的、从门外飘进来的只言片语。
这些话语在她清醒后,一直像幽灵一样盘旋,此刻终于被串联了起来。
赵姬。
吕不韦。
质子。
还有……邯郸。
她能感觉到,自己所处的环境,是一个叫做邯郸的地方。
这些关键词组合在一起,指向了一个让她灵魂都为之战栗的名字。
一个生于赵国邯郸,作为人质,母亲是赵姬,与商人吕不韦关系匪浅的……婴儿。
嬴政。
不,不可能。
她疯狂地在心底呐喊。
历史上的嬴政,是男人。
而她,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这具身体的生理构造……是女性。
难道是历史记载错了?
还是说,她来到了一个似是而非的、被扭曲了时空?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更严酷的现实所取代。
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区别?
是千古一帝,还是一个无名的女婴,又有什么意义?
在当下,在此刻,她只是一个随时可能在饥寒交迫中死去的、被囚禁的质子。
她的生死,完全取决于门外那些人的心情,取决于那个叫吕不韦的商人是否还愿意继续支付她和她母亲的“生活费”。
她不是一个人。
她是一个物件,一件有价值的抵押品。
当这份价值消失时,她就会像刚才那个男人所说的那样,被毫不犹豫地扔进风雪里。
“物化”。
这个现代社会学名词,以一种最残忍、最彻底的方式,成为了她的全部现实。
她停止了徒劳的思考。
因为思考需要消耗能量,而能量,是她此刻最宝贵的东西。
她蜷缩起小小的身体,尽力减少热量的散失。
她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让它变得绵长而微弱。
她不再哭泣,因为哭泣会引来威胁,还会浪费体力。
她开始学习。
学习如何像一头真正的野兽一样生存。
分辨脚步声的轻重,判断来者的身份和意图。
记住每一次喂食的时间间隔,估算自己能撑多久。
在每一次被粗暴地对待时,下意识地保护自己最脆弱的头部和脖子。
那个曾经属于二十一世纪的灵魂,那个有着自己的名字、骄傲和人生的灵魂,在这间阴暗的、位于邯郸城一角的破屋里,伴随着窗外永不停歇的暴雪,开始被一点一点地、缓慢而坚定地冻结、粉碎。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古老、更坚韧的东西。
像雪地里的一株野草,像岩石下的一窝狼崽。
它没有名字,没有过去,只有一个目标——
活下去。
雪,还在下。
落在邯郸城的屋檐上,落在森严的宫墙上,也落在她那双逐渐失去焦点、只剩下一点点灰白光影的瞳孔里。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
也是她作为人的,最后一天。
从明天起,她将只是一个代号。
一个名叫政的,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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