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粒打在甲胄上的脆响渐趋稀疏,傅介子抬手抹去脸上的沙尘,指缝间漏下的残阳正一点点啃噬着地平线。铁锈色的光流漫过他手背的老茧,将指节磨出的血痕染成暗红。
他眯眼望向西方,喉结猛地滚动了一下。那座曾在驼铃声中闪耀了数百年的楼兰城,此刻已连最后一块城砖的影子都看不见了。沙丘像被巨人啃过的馒头,横七竖八地堆在视野尽头,仿佛整座城真被瀚海黄沙硬生生吞进了喉咙,连点挣扎的痕迹都没留下。
他忽然弯腰咳嗽起来,沙尘呛进喉咙,带着戈壁黄昏特有的灼痛感。刚才自己经历的那一幕太过荒诞,荒诞到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什么邪术。
楼兰王安归被一个神秘女人杀死。
记忆突然变得锋利起来。王殿震动时的轰鸣还在耳膜震荡,神秘女人抬手时指尖流转的灵光,比漠北最烈的篝火还要刺目,那些缠绕上安归的光带像有生命般收紧,他甚至能听见锦袍下骨骼碎裂的轻响。不过瞬息功夫,那个之前还在宴会上用金叵罗灌他酒的楼兰王,就缩成了一具裹在锦袍里的枯骨。
更诡异的是城池飞升的刹那。
地震来得毫无征兆,脚下的金砖缝隙里涌出的淡金色符文像一群被惊动的萤火虫。他亲眼看见整座城池在轰鸣中脱离大地,城墙上的羽葆幢在狂风里猎猎作响。最后那团翻滚的乌云像巨兽的嘴,将楼兰城整个吞了进去,连一丝烟尘都没漏出来。这等景象,别说写进奏疏里呈给汉王,就算讲给街头说书人听,怕是都会被笑作痴人呓语。
“傅大人?”
身后传来随从的低唤,带着点怯生生的调子。傅介子猛地回头,右手已经按在了自己的佩剑,却见沙丘尽头空荡荡的。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急速奔袭加上刚才的剧变,竟让他生出了幻听。
正当他转身要返回营地时,一道琉璃色的光痕突然划破天幕。那光痕落地时溅起的光晕像水波般荡开,淡紫色的雾霭里,缓缓立起个女子。
傅介子的呼吸骤然停滞,佩剑差点从掌心滑出去。
水蓝色纱衣紧贴着她玲珑的曲线,腰侧系着的银链随着动作轻响。她的长发未绾未系,被晚风掀起的发丝间,隐约能看见耳廓上悬着的珍珠,那珍珠竟在夜里散着温润的光,比他见过的所有汉室宫珠都要莹润。最让人失神的是她的眼睛,瞳仁深处仿佛沉睡着整片星空,望过去时,连魂魄都像要被吸进去。
“是你。”傅介子握紧了剑柄。纵然这女子美得不像凡尘之物,他也忘不了那双玉手终结安归性命时的冷漠,那指尖流淌的灵光里,藏着比沙漠毒蝎更狠的杀意。
女子轻笑出声,声音像檐角风铃被晨露打湿后的清响:“汉使不必惊慌,我不是你的敌人。”
“不是敌人?”傅介子挑眉,眉峰间的刀疤在暮色里若隐若现,“可你为何要杀安归?又为何要让楼兰城……”他顿了顿,终究还是把“飞上天”三个字咽了回去。说出来,连自己都觉得荒唐。
“有些债,总得有人来偿。”女子向前走了两步,声音比丝绸还要柔滑,“至于楼兰…… 它本就不该存在于此。”
话音未落,她指尖突然亮起一点莹光。那光芒在空中勾勒出半道残缺的符印,纹路扭曲流转,像一条被困在蛛网里的小蛇。傅介子瞳孔骤缩,这符印的纹路,竟和离开长安前那个神秘人刻在自己手上的印记有七分相似!只是神秘人刻的符印带着灼痛感,而眼前这道,却泛着沁人心脾的凉意。
“你究竟是谁?”他厉声喝问,汉剑已出鞘三寸,剑刃映着女子愈发深邃的眼眸。
女子却没有回答,只是抬手轻抚过鬓边的碎发。傅介子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沙丘在旋转,星空在下沉,他想扶住什么,却只抓到一把冰冷的沙粒。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他看见那女子的嘴唇动了动,吐出的音节像西域古经里的咒文,每个字都带着震颤的尾音。
……
“傅大人!傅大人您醒醒!”
粗糙的手掌拍打在脸颊上,带着羊皮手套特有的膻味。傅介子猛地睁开眼,帐外的晨光刺得他眯起了眼睛,等再次睁眼之时,王恢那张满是胡茬的脸在眼前放大。
“属下该死,没能护住大人!”王恢见他睁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沙暴来得太急,弟兄们找了您三天三夜…… 昨晚在雅丹群里发现您时,您怀里还紧紧攥着这个。”
他说着,双手捧上一把汉剑。鞘上的绿松石在晨光里泛着微光,正是傅介子的佩剑。
“三天?” 傅介子撑着身子坐起,他记得明明只是和那女子说了几句话,怎么会过去三天?帐内的灯还燃着,灯芯结着长长的灯花,显然已经烧了很久。
“是啊大人,”王恢连忙递过一碗水,“您被弟兄们在雅丹群里发现的,身边的沙子都被血染成了褐红色,好在只是皮外伤。”
傅介子接过水碗一饮而尽,凉水滑过喉咙时,灼痛感稍缓,却让胸口的闷郁更重了。“楼兰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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