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黄昏，独孤云澈以“讨要侍女”为由前来见墨倾倾。
他大方踏入公主殿，宫人们行礼后，便识趣退下。
这是他禁足后首次自正门正大光明走进此处，心情颇好。走到殿内，见墨倾倾正在看医书。
见他来了，墨倾倾合上书站起身相迎，脸上却装出冷淡模样——心里仍生着他的气。
独孤云澈顺手合上殿门，一瞧她神情，便知她在吃醋。
他几步上前，自然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低头便要去寻她的唇。
墨倾倾却猛地侧身，抬手抵在他胸前将他推开。她没看他，目光落在窗外腊梅树上，声音里压着刻意装出的冷淡：“独孤殿下大驾光临，有何贵干？若是缺人伺候，你父皇不是刚送来位千娇百媚的美人吗？何必来找我。”
独孤云澈被推开也不恼，眼底笑意更深，故意气她：“你说得对，我今日来，正是要接雪姬回去。父皇所赐，总不能麻烦公主代为‘照料’。还请公主将人唤出来。”
墨倾倾听罢，霍然转头瞪他。那双总是漾着笑意的眸子，此刻烧着两簇小火苗。她咬了咬下唇，忽然抬手，将腕上他送的镯子褪下，递到他面前，冷声道：“既如此，这镯子也请殿下一同拿回去。想来，戴在那位雪姬姑娘腕上，会更合适。”
她把目光转向一旁，懒得看他。
独孤云澈没接，只看着她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的指尖，和那枚被主人赌气般递出的镯子。他忽地轻笑，声音低低沉沉，带着戏谑：“这就恼了？不过一个侍妾，也值得你这般？”
他走近一步，微微俯身，试图捕捉她躲闪的目光，语气半是调侃半是陈述：“倾倾，你要明白，身在皇室，哪个不是三妻四妾？我父皇如此，你父皇也是如此，将来或许我也难免。你应早些习惯，日后才能少些烦恼。”
他说得平静，仿佛此事如同一年四季轮回一样平常。
墨倾倾听着，起初还绷着脸，渐渐地，脸上怒意却像退潮般消去，连方才那点因吃醋而生的鲜活气也一并褪尽。她没有如独孤云澈预想的那样反驳、争执或恼怒，只是静静看着他，眼神变得有些空茫，又有些深重的疲惫。
“你说得对。”墨倾倾开口，声音很轻，没有起伏，“殿下请回吧。雪姬姑娘，我稍后便派人送回仁义宫。”
一听此话，独孤云澈脸上的微笑突然消失——这反应和他预想的不同，不像妥协，倒像是抽离。
“倾倾？你怎么了？”他蹙眉，伸手想去握她的肩。
墨倾倾避开了他的手，退后一步，重新看向窗外，背影显得有些单薄。
“没什么。”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像是自言自语，又带着一种深刻的茫然与厌倦，“只是突然觉得有点累。不想在你们这世界待了。”
“我们这世界？”独孤云澈听后，心头莫名一紧，这话古怪得让他不安，“不在这待，你要去哪里？是要去南梁吗？”他突然想到陈怡安，然后又想到彦玉蓉，眸光沉了沉。
“我也不知道能去哪。”墨倾倾轻轻摇头，目光没有焦点。
这深宫，这权谋，这她始终无法真正认同的规则，连同眼前这个她心动却似乎永远隔着时空鸿沟的男子，都让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无力。她忽然想起谢子凌，想起他房间侍女所说过的话。
“你说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而谢子凌身边，就没有这些女人，他的侍女曾说过，没有哪个女人能进他的房间，连叶轻瑜都不行。”她喃喃说道，带着一点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怅惘。
这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愣了一下，但一种莫名的委屈和寻求认同的心态让她继续说了下去，“她们都说，没有女人能上他的床。我当时听了都有些不信，直到叶轻瑜还因此大闹一场，我真没想到，他那样一个人还能洁身自好，说来可笑，至少……”
“至少什么？！”独孤云澈的声音陡然拔高，打断了她。方才那点担忧和疑惑瞬间被一股尖锐的怒火取代。他将她的脸转过来，眼睛死死盯着她，眼神锐利如冰锥，“墨倾倾，你竟然拿他跟我比？”
他胸口剧烈起伏，连日来因她与彦玉蓉亲近而压抑的不快，却因她对谢子凌的“认可”而彻底引爆：“既然你觉得他好，那你去找他啊！何必在此与我继续纠缠？皇室便是如此，我独孤云澈便是如此！你看不清，受不了，大可离开！”
他看着墨倾倾骤然苍白下去的脸色和那双瞬间失去所有神采的眼睛，心里猛地一坠。他深知自己失言了，但为时已晚。
墨倾倾静静地听他说完，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她没有争辩，没有哭闹，只是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将握着镯子的手收了回来，紧紧攥在掌心，硌得生疼。
她突然不想嫁入皇室了。
这个念头清晰而冰冷地浮现出来。无论是北临，还是西祁，或是别的什么地方，只要还是这样的世界，这样的规则。
“独孤殿下，请回吧。”她开口，声音干涩平静。
独孤云澈站在原地，看着她转过身，彻底背对自己，那背影疏离得像隔了一座冰山。他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满腔的怒火化为了更深的烦躁和一种隐隐的恐慌——他好像，把她推远了。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风吹树叶的声音。
良久，独孤云澈也没再说什么，而是狠狠拂袖，转身大步离开。
墨倾倾依旧站着，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她才缓缓松开紧握的手。掌心被镯子边缘硌出了深红的印子，隐隐作痛。她的心仿佛在这一刻突然死掉了。
她想起独孤云澈方才理直气壮的话语，想起这宫闱里众多女子孤寂的身影，想起后宫那理不清的怨怼，一股深沉的疲惫与寒意包裹了她。
走出殿外的独孤云澈，被冷风一吹，躁怒稍减，心底却沉甸甸的。
他脑中不断回想墨倾倾最后那个眼神，还有那句“不想在你们这世界待了”，以及对谢子凌那突兀的提及……都像一根根刺，狠狠扎在他心上。
他不知道这些话到底意味着什么，她到底在为什么而难过。而“妻妾成群”于他而言近乎天经地义的未来，似乎在她那里，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这认知让他烦闷，更有一丝陌生的、对于可能“失去”的隐约惊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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