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后山靶场，刘二麻子脑子里还回响着那声惊雷，脚下发软，人却已经跑得飞快。
殿下的命令，越来越邪门了。
不多时，一个须发半白，身形清瘦，穿着一身浆洗得一尘不染的细麻布衫子的老者，被刘二麻子半请半拽地带到了朱至澍面前。
老者姓王，名号不详，人称王七，乃是蜀王府三代御用的玉雕宗师，他痴于玉石，除了王爷本人，等闲见不到他。
此刻他一脸不耐，手里还攥着块没雕完的羊脂玉佩，显然是被强行从工坊里拉出来的。
“世子殿下。”王七躬了躬身，礼数周全，语气却疏离，“不知殿下唤老朽来这烟熏火燎之地，有何吩咐？若是为世子妃雕琢首饰，还请移步老朽的润玉斋，此地浊气太重，会污了玉的灵气。”
言下之意，这地方，配不上他这双手。
刘二麻子听得直咧嘴，心道这老头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朱至澍却不以为意，他知道这种顶尖匠人的脾气。他没有说话，只是将一张画满了奇怪图形的桑皮纸，递到了王七面前。
“王师傅，请看。”
王七漫不经心地接过图纸，只当是什么新奇首饰的花样，低头一瞥，眉头便紧紧皱了起来。
图上没有龙凤呈祥，没有松鹤延年。
只有一个个形状古怪的圆头柱体，尾部中空，底部还有几道奇怪的环状凹槽。旁边用极细的炭笔，标注着各种他看不懂的数字和符号。
“这是何物？”王七疑惑道，“非金非玉，非珠非石，恕老朽眼拙。”
“此物，名为弹丸。”
“弹丸？”王七的声音陡然拔高，脸上浮现出毫不掩饰的轻蔑与薄怒。他将图纸往旁边一递，仿佛那是什么脏东西。
“世子殿下莫非在与老朽说笑？老朽这双手，是用来琢传世美玉的，不是用来捏铅丸铁砂的！此等粗活，自有军中匠户为之。”
他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让他一个玉雕宗师，来研究铅弹？这比让他去厨房剁肉还过分！
“王师傅，我并非让你捏铅丸。”朱至澍的语气依旧平静，眼神却锐利如刀，“我是要你，用你琢磨帝王绿、羊脂玉的手段，为我，琢一样东西。”
他一字一顿，指着图纸上那枚弹丸的设计图。
“用最好的乌兹钢，为我，雕一个能铸造此物的模具。”
王七愣住了。用乌兹钢，雕一个铅弹模具？杀鸡用牛刀？不，这是用屠龙刀去杀鸡！他正要发作，却被朱至澍接下来的话，钉在了原地。
“此弹头，形如圆柱，前圆后空。这中空的尾部，我们称之为尾裙。”朱至澍的手指点在图纸的剖面上，“当火药在铳管内炸开，巨大的气浪会瞬间冲入这空腔，让这层薄薄的裙边猛然撑开。”
“撑开？”王七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脑中浮现出玉器雕琢中掏膛、减地的精细手法。
“对，撑开！”朱至澍的眼中闪烁着一种狂热的光芒，“撑开的裙边，会死死咬住铳管的内壁，不让一丝一毫的火药力气从弹丸的缝隙里泄露出去！所有的力量，都会完完整整地，全部用在推动它向前！”
王七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虽不懂军器，但作为顶尖匠人，对严丝合缝这四个字的理解，深入骨髓。玉器镶嵌，差一丝一毫，便是废品。他瞬间明白了朱至澍话里的分量——不泄力！
朱至澍没有停，他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出两条平行的线。
“寻常的火铳，铳管内壁是光滑的。弹丸在里面，是连滚带飞出去的，毫无准头可言。”
他又在那两条线内，画出几道螺旋状的纹路。
“但如果，我们提前在铳管内壁，刻上这样的螺旋纹路呢？当弹丸的裙边撑开，咬住这些纹路时，它会被迫在铳管里，高速地旋转起来！”
王七呆呆地看着地上那几道简单的螺旋线，仿佛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在他面前打开！
旋转……
他想起自己打磨玉器时，高速转动的陀头，能让最坚硬的玉石，都变得温顺服帖。那是一种稳定而强大的力量！
“旋转的弹丸，在飞出铳口之后，会像一个陀螺。稳！准！狠！”朱至澍的声音带着一种魔力。
“它的力量，不会再被无谓的翻滚消耗，它的方向，将笔直向前，直至命中目标！”
“所以，”朱至澍的目光，重新落回到王七那张写满震惊的脸上，“我要的模具，每一个尺寸，每一分弧度，都必须与图纸分毫不差！这尾裙的厚度，要薄如蝉翼，又要坚韧无比，这样它才能在瞬间撑开，而不是碎裂。这底部的凹槽，是用来容纳油脂的，可以更好地密封和润滑……”
王七已经听不清朱至澍后面在说什么了。
他的脑子里，只剩下那旋转的弹丸，那撑开的裙边，那不泄露一丝一毫力量的恐怖设计。
这……哪里是什么粗鄙的铅弹？
这分明是一件蕴含了无上至理的……机械艺术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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