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州走后，房间里的静很特别 —— 不是昨夜那种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死寂，是紧绷了半宿后突然松下来的软，却又裹着点不确定的慌。油灯的光在墙上晃，影子跟着摇，像还在晃悠昨夜的血光和马蹄声。
沈清辞牵着陆沉星的手坐到床边。孩子的小手还凉，头低着，眼睫垂着，不知道在想父亲突然来又突然走的事，还是在想那具冰冷的尸体。
“天快亮了。” 沈清辞轻轻拍他的背，声音裹着点暖意，像怕惊着他，“折腾了一夜，要不要再睡会儿？”
陆沉星摇了摇头，抬眼时，墨色的眼睛里还沾着点没散的惊，却多了丝怯生生的依赖。他小声问：“他…… 父亲，还会回来吗？”
“他” 字顿了顿，还是没敢直接叫 “父亲”—— 这称呼在他嘴里太生分，像没焐热的石头。
沈清辞心里涩了涩，柔声道：“他让我们住这儿，就不会不管我们的。只是他要处理的事多，可能得忙一阵。” 她想起那个黑衣人影，又补了句，“刚才那个叫墨痕的叔叔会守在附近，能保护我们，不怕。”
“保护” 两个字落进耳朵里，陆沉星紧绷的小肩膀悄悄垮了点。他沉默了会儿，忽然从怀里掏出块布巾 —— 是之前沈清辞给他的，让他遇险时捂嘴的那块，上面还留着他昨夜攥出来的皱。他小心地把布巾展平，手指摸着边角，声音轻得像飘：“母亲，字…… 还能教我吗？”
沈清辞愣了愣，心口突然暖得发颤。刚熬过那样的夜，这孩子先想着的竟是学字 —— 哪里是想学字，是想抓点实在的东西：字是定的，笔画是稳的，在乱糟糟的恐惧里，这是他能攥住的 “稳”。
“当然能。” 她立刻笑了，拉着孩子走到桌边。这房间比之前那间好太多，有张像样的木桌，桌面上还光溜。桌上摆着套粗陶茶具，杯底剩着点冷水。
她让陆沉星坐在小椅子上，自己挨着他坐下，指尖蘸了点冷水，在桌面上写了个 “星” 字。水痕在木头上显出来，笔画清清爽爽。
“咱们先复习这个，温故而知新嘛。” 她的声音平平静静的，像昨夜的血腥只是场远梦。
陆沉星盯着那个字看了会儿，也伸出指尖蘸水，在旁边慢慢画。比前几天稳多了，横不抖了，撇也不歪了 —— 这两日的练习没白做。他的侧脸对着光，长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了片浅影，专注得像在做件极重要的事。
沈清辞看着他，心里叹：这孩子多像块裹了灰的璞玉啊，内里韧得很，学东西又快，就是之前的黑太多，把光都遮了。
复习完 “星”，她又写了 “人” 和 “忠”。写 “忠” 字时，指尖顿了下 —— 昨夜王嬷嬷攥着剪刀的手、圆睁的眼突然冒出来。她赶紧把那点晃神压下去，指尖接着走，声音依旧稳：“‘忠’字，上面是‘中’，下面是‘心’，把心放正了，就是忠。”
陆沉星学得格外认真，指尖在桌面上蹭着，像要把那些可怕的画面都蹭掉，只留下这些方方正正的字。
窗外的天慢慢变了 —— 先是墨黑褪成深蓝，再是深蓝里渗进点鱼肚白，最后，第一缕晨光从窗纸透进来，软乎乎地落在桌面上，把水痕照得发亮。
沈清辞停了手。院外传来脚步声，不止一个，轻得很，不像坏人。她示意陆沉星坐着别动，自己走到门边，轻轻推开条缝往外看。
院角的阴影里，墨痕像尊石雕似的站着，黑衣贴在身上，跟夜色融在一起，若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另一边站着两个婆子，穿的布衣干干净净，头低着，手里端着食盒和叠得整齐的衣物，规规矩矩地等。见沈清辞探出头，两个婆子立刻躬身行礼，声音放得极低，带着点怕：“夫人，老爷吩咐送来的早膳和用品。”
这态度跟王嬷嬷的刻薄比，简直是天上地下。沈清辞心里门儿清 —— 这是陆寒州的态度，他用这种方式说：我认你们现在的样子了。
她点了点头，侧身让她们进来。婆子们手脚快，把食盒放桌上，新被褥铺到床上，又摆下两套衣服 —— 一套是女子穿的浅青色衣裙，一套是孩童的细棉布褂子，然后躬身退了，全程没敢多瞟一眼，没敢多说一句话。
食盒一打开，热气裹着香气飘出来 —— 白米粥冒着烟，几碟小菜绿油油的，还有一碟肉包子，油浸得皮发亮。
这是沈清辞穿来这儿后，见着的最像样的一顿饭。陆沉星坐在桌边，鼻子悄悄吸了吸，眼睛盯着包子，喉结轻轻滚了下 —— 是真饿了。
“先吃饭。” 沈清辞笑着拉他到桌边，盛了碗热粥递过去，又夹了个包子放他碟子里。
陆沉星看了她一眼，见她点头，才拿起小筷子，小口小口地吃。粥糯得很，包子馅里的肉鲜，他吃得慢，却没停，嘴角沾了点粥沫也没察觉。
沈清辞自己也吃着，味道比王嬷嬷给的馊饭好上千倍。她夹着菜，脑子里却没停：陆寒州回来，是暂时安全了，可也更悬了 —— 他不是好骗的，对自己的 “转变” 肯定还存着疑；暗处的 “萧” 家人像把刀悬在头上，不知道啥时候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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