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玉瓶之谜
紫禁城,西苑,澄心堂。
自碧云寺归来,那枚小小的、冰凉润泽的羊脂白玉瓶,便成了悬在整个帝国、乃至方平心头最沉重、也最灼热的一块巨石。它静静躺在澄心堂内临时增设的、被数重锦缎铺垫的紫檀木托盘上,在四周通明的灯火映照下,流转着温润而诡异的光泽。瓶口的蜜蜡封得严丝合缝,上面甚至有一个模糊的、类似莲台又似某种符印的暗记。空气中弥漫的浓重药味,此刻似乎都凝滞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屏息地胶着在这不过三寸高下的玉瓶上,仿佛里面装的不是药,而是决定生死的判词,倾覆江山的雷霆。
刘院正、徐文远(被救醒后,只是有些头晕乏力,并无大碍),以及太医署另外两位德高望重的御医,围在托盘旁,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朝圣般的敬畏与恐惧。他们已用银针、玉匙、乃至特制的药液,反复检验了蜜蜡、玉瓶本身,确认无毒,也无机关暗藏。然而,谁也不敢,也不能,轻易打开那层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蜜蜡。
方平站在稍远些的地方,同样未曾更衣,玄色披风上还沾着西山带来的湿冷泥渍和淡淡的血腥气。他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是下颌的线条绷得极紧,目光锐利如鹰,一遍遍扫过那玉瓶,扫过几位御医紧张的面容,最后,落在龙榻上那个依旧双目紧闭、呼吸微弱、脸色在青灰与惨白之间徘徊的年轻皇帝身上。
一日两夜。自碧云寺返回,已是酉时(下午五点)。距离太医所言“最迟明日日落之前”,只剩下不到六个时辰。而这六个时辰,是生,是死,或许就系于这玉瓶一开。
“王爷,” 徐文远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带着一丝疲惫后的沙哑,但异常清晰,“蜜蜡、玉瓶,经反复查验,确无明毒暗器。其内所盛之物,据嗅之,有极淡的辛、苦、腥、甘混合之气,难以辨别具体为何物。其质地,似为粘稠膏状,而非寻常汤剂丸散。从气味判断,其中或有麝香、龙涎、犀角、牛黄等珍稀药材,亦混有数种难以辨认的、似带腥气的异域药草之气。与陛下所中之毒的某些特性……隐隐有相克之意,然……仅是气味揣测,绝不可为凭。”
他顿了顿,看向刘院正。刘院正捻着花白的胡须,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缓缓接口:“徐先生所言不差。此物……非同寻常。老朽行医数十载,御前侍奉三十余年,从未见过如此复杂、古怪的药剂。其配伍原理,似暗合以毒攻毒,奇正相生之道,却又掺杂了明显的外邦异法。若是解药,必是精心调配,针对陛下所中之混合奇毒。然,若是假,或是另一种更为刁钻的毒药,一旦用下,陛下……陛下眼下的身子,恐怕……立时便有性命之危!”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为艰难,也极为沉重。这是将所有责任和风险,赤裸裸地摆在了方平面前。用,可能救活皇帝,也可能立刻毒杀皇帝。不用,皇帝或许还能凭药石再拖几个时辰,但最终仍是毒发身亡。这是一个两难的、近乎残酷的抉择。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方平身上。他是摄政王,是此刻唯一能、也必须做决定的人。
方平的目光,从御医们脸上移开,再次落向那玉瓶,又缓缓移至龙榻。朱载堃的脸,在昏黄灯下,显得那么年轻,又那么……了无生气。这个曾对他流露出复杂依赖与隐晦猜忌的君王,这个大明帝国名义上的主人,此刻生死,竟悬于自己一念之间。
压力,如同无形的大山,轰然压下。这不是战场上的生死搏杀,那是明刀明枪,胜负各凭本事。这是关乎一国之君性命、关乎天下安危的医药赌局,而他,对医药一窍不通。赌赢了,是救驾之功,亦是滔天权势更加稳固。赌输了,便是弑君之罪,万劫不复,遗臭万年!
碧云寺那黑影嘶哑的话语,再次在耳边回响:“……我们要的,是改天换地!皇帝死,你方平死,信王血脉绝,这大明的天,才算真的塌了!届时,自有真龙出世,收拾河山,建立新朝!”
是陷阱吗?那黑影逃走前,故意留下这“解药”,引诱自己给皇帝服下,实则加速皇帝死亡,坐实自己“弑君”罪名?还是说,对方真的需要皇帝暂时活着,作为某种筹码,所以这解药是真的,至少是能暂时压制毒性的?
“韩墨。” 方平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卑职在。” 韩墨一直按刀侍立在门边阴影中,如同沉默的礁石。
“碧云寺擒获的俘虏,审讯如何?可有关于此‘解药’的口供?那逃走的黑影,身份可有线索?”
韩墨上前一步,低声道:“回王爷。七名俘虏,四人伤重不治,三人虽经救治,但皆咬碎齿间毒囊自尽,未及拷问。从其身上,除寻常兵刃、暗器外,未搜出任何表明身份之物。然,其内衣材质、靴底纹路、乃至所用弩箭箭簇的打造工艺,皆与江南军器局、乃至内府兵仗局的某些特制品,有细微相似之处,却又故意做旧、混淆,难以追查源头。至于那黑影……其武功路数诡异,似糅合了中原、西域、乃至南洋的搏击之术,轻功尤为了得。其所用‘闪光霹雳弹’,据匠作营辨认,与西洋佛郎机人进贡的某种‘眩目雷’类似,但威力更大,制作更精。此人身份,绝非寻常江湖人物或白莲教头目。卑职推测,其很可能是‘枢星’麾下,专门负责执行隐秘、危险任务的‘死士’或‘使者’**一级的核心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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