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涧斥候遇袭之事,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镇北军高层心中漾开了圈圈疑虑的涟漪。
调查在暗中紧锣密鼓地进行,但对手显然极其狡猾,留下的线索寥寥,仿佛融化的雪水,抓不住痕迹。
沈砚愈发沉默,那双清冷的眸子看人时,仿佛带着无形的刻度,衡量着每一个接触到的将领、文书、乃至传令兵。
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部分斥候的巡逻路线和交接方式,并通过暗凰卫的独立渠道,对几个可疑的节点进行了布控。
与此同时,他治理军营的举措并未停歇。
在他的建议和萧擎的支持下,军营的伙食标准得到细微提升,伤兵营的药材供应也更显充足。
他甚至亲自督造了一批改良的冻伤膏,分发至各营。
这些实实在在的好处,让他在军中的威望与日俱增,许多士兵私下里已不再称他钦差或驸马,而是带着敬意唤一声“沈将军”。
京城,紫宸殿。
炭火烧得旺,却驱不散梁钰心头的寒意。
皇姐前几日的敲打言犹在耳,她甚至当着他的面,处置了他费心安插进户部的一个心腹,罪名是“账目不清”。
那轻描淡写的姿态,比直接的斥责更让他感到羞辱。
“陛下,宗正寺那边……关于明年春祭典仪用度核减的条陈,被殿下驳回了。”内侍小心翼翼地禀报。
“光禄寺递上来的候选秀女名册,殿下说陛下年幼,此事暂且搁置。”
一桩桩,一件件,他试图伸出的触角,都被毫不留情地斩断。
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困在黄金牢笼里的提线木偶,每一根丝线都攥在皇姐手中。
太傅适时地出现在他身边,如同幽魂。
“陛下,看到了吗?”太傅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的悲悯,
“殿下她,连这点微末的权力都不愿放手。长此以往,陛下您将永无亲政之日啊!”
梁钰猛地将手中的暖炉砸在地上,火星四溅。
“那你说!朕还能怎么办?!”
太傅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光,他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极低:
“老臣听闻,北疆近日似有异动,有精锐斥候遭遇不测。陛下,若此时,边境再起大的波澜,甚至,我方遭受一些意料之中的挫败,而这份挫败,恰好能与某位声望正隆的将领联系起来。您说,朝野上下,还会像现在这样,一边倒地支持他吗?”
梁钰瞳孔骤缩,呼吸急促起来。
他明白太傅的意思,这是要借突厥的刀,不仅要杀沈砚,还要坏其名!此计更毒!
他内心剧烈挣扎,通敌叛国……这是万丈深渊!
可只要想到沈砚那张脸,只要想到皇姐对他的维护,那点犹豫便被疯狂的嫉恨吞噬。
“此事,若泄露分毫……”他声音嘶哑,没有明确同意,但也没有反对。
太傅躬身,脸上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冰冷的笑容:
“老臣,明白。”
北疆,沈砚营帐。
烛火摇曳。沈砚刚与萧擎议完事回到帐中,肩胛的旧伤因连日劳累和寒气侵袭,隐隐作痛。
他揉了揉额角,正准备歇下,亲兵却捧着一个包裹严实的木匣进来。
“将军,京城来的,八百里加急。”
沈砚心中一紧,以为是军国大事,迅速打开木匣。
里面并非公文,而是一件折叠整齐、玄色为底、以金线暗绣云纹的狐裘大氅。入手柔软温暖至极,一股清冽熟悉的冷香瞬间弥漫开来——是殿下宫中常用的雪松混合着某种珍稀兰草的熏香,是独属于她的味道。
大氅之下,压着一个小巧的白玉药瓶,瓶身贴着素笺,上面是流云代笔、却明显经过梁清凰过目的字迹:
“殿下赐,金疮玉露,疗旧伤,御严寒。”
没有多余的话。
沈砚怔住了。
他拿起那件狐裘,指尖感受到那极致的柔软与温暖,仿佛还残留着主人的体温。
他几乎能想象出,殿下在批阅奏章间隙,漫不经心地一指,吩咐流云“把这个给那废物送去,别让他冻死在外面给本宫丢人”的样子。
他将脸深深埋入狐裘之中,那冷香沁入心脾,肩胛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许多。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暖流包裹了他,比营中最旺的炭火更甚。
殿下……
他珍而重之地将狐裘穿好,系上带子,那过长的下摆曳地,更衬得他面容如玉,气质清贵,与这粗犷的军营格格不入,却又因那份从容,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他提笔,想写一封回信,笔墨蘸了又干,干了又蘸,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寥寥数语:
“北疆苦寒,得殿下衣裘药石,如沐春风,如饮甘霖。旧伤已无碍,军务一切安好,望殿下勿念。臣,叩谢殿下恩赏。”
笔迹依旧工整,却比平日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
他将信纸封好,贴身放入怀中,与那锦囊放在一处。
帐外风雪呼啸,帐内,身着殿下狐裘的沈砚,却觉得这个冬天,似乎也没有那么难熬了。
只是,他抚摸着狐裘光滑的皮毛,眼神逐渐锐利。
殿下在京中,定然也不轻松。
他必须更快地揪出军中的蛀虫,稳定北疆,才能不让殿下为他分心,才能早日回到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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