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雪,却未停。
只是比昨夜那毁天灭地般的狂暴,稍稍温柔了一些。细碎的雪沫子,依旧固执地、无休无止地从那铅灰色的天穹之上洒落,为这片早已被纯白覆盖的皇城,再添上一层新坟般的冷寂。
昭阳殿,如今已不能称之为“殿”。
它更像是一头被拦腰斩断的巨兽骨骸,一半尚在苟延残喘,另一半则彻底暴露在风雪之中,成了一片狼藉的废墟。
风雪长驱直入,将那原本用金砖铺就的地面,变成了洁白的雪场。断裂的梁木上挂着冰棱,破碎的瓦砾被积雪掩埋,只有几截雕龙的柱头顽强地从雪中探出,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经的辉煌。
而就在这片半是宫殿、半是废墟的诡异之地,就在那洞开的屋顶之下,风雪倒灌的中心,一张紫檀木的御案被宫人们清理了出来,端正地摆放在那里。
沈知遥就坐在这张御案之后。
她换上了一身玄色的龙袍,衬得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愈发苍白。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金色的帝冠在漫天飞雪的映衬下,泛着冰冷而孤高的光。
她仿佛未曾察觉那刺骨的寒风,也未曾理会那些不时从她发梢、肩头飘落的雪花。她只是垂着眼,面无表情地批阅着手中的奏折,朱笔起落,精准而稳定,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她的身后,是残存的、尚算完好的半边殿宇。而她的面前,透过那坍塌的豁口,则是白雪皑皑的、破败的宫墙与远方阴沉的天际。
她就坐在这残破与完整的交界线上,坐在这人间与荒原的边缘,将自己变成了一尊没有温度、没有情感,只剩下绝对权力的神像。
所有的宫人都被她屏退到了十丈之外,他们缩在未曾坍塌的殿角,瑟瑟发抖地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眼中充满了恐惧。
他们的陛下……疯了。
这个念头,如同瘟疫一般,在所有人的心底蔓延开来。
女帝疯了。
这个消息,比昨夜的暴雪,还要迅猛地席卷了整座皇宫,乃至整个朝堂。
当百官们顶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紫宸殿准备早朝,却只等来了女帝身体不适、今日罢朝的口谕时,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对劲。
紧接着,昭阳殿半边坍塌、女帝却拒绝移驾、甚至不许修缮,反而就在那废墟风雪中批阅奏折的消息,如同惊雷般在朝臣中炸开。
“与天同塌!”
这四个字,从那些惊魂未定的宫人嘴里传出来,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与决绝,让听到的每一位朝臣,都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战栗。
国不可一日无君,更不可有一日疯君!
尤其是,在永安帝姬刚刚以谋逆罪被赐死,国本动摇的敏感时刻,女帝这般癫狂的举动,无疑是在本就波涛汹涌的朝局之上,又投下了一块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陨石。
人心,惶惶。
午时刚过,以当朝辅政大臣、年逾古稀的魏征为首,吏部尚书、兵部尚书等一众六部九卿的核心大臣,再也坐不住了。他们跪在昭阳殿的废墟之外,于风雪之中,恳求觐见。
“宣。”
沈知遥的声音,从那风雪深处传来,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早已料到他们会来。
陈德安领着魏征,踏入了这片曾经辉煌、如今却如同乱葬岗般的禁地。
这位辅佐过两代君王、一生都以“规矩”与“体统”为信仰的老臣,在踏入昭阳殿的那一刻,脚步踉跄了一下,几乎要站立不稳。
他看到了什么?
残垣断壁,白雪皑皑。
凛冽的寒风卷着雪花,在这本应是帝国最尊贵的地方肆虐。
而他们的君主,大周朝至高无上的女帝,就坐在那风雪之中,仿佛一尊即将被冰雪彻底融化的石雕。她的龙袍上落满了雪,眉梢发髻间甚至凝结了细微的白霜。
若不是她手中的朱笔还在移动,魏征几乎要以为,那只是一尊被遗弃在此的、栩栩如生的冰像。
“老臣……魏征,叩见陛下。”
魏征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他跪了下去,厚厚的积雪瞬间没过了他的膝盖,一股锥心刺骨的寒意顺着双腿直冲脏腑。
“平身。”沈知遥没有抬头,目光依旧落在奏折上,“何事?”
她的声音很轻,却轻易地穿透了呼啸的风声,清晰地传入魏征的耳中。
魏征没有起身,他深深地叩首,苍老的额头触及冰冷的雪地:“陛下,老臣冒死觐见,恳请陛下……保重龙体,移驾太极殿!”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沉痛:“昭阳殿乃陛下寝宫,亦是国朝脸面之所在。如今殿宇坍塌,陛下却安坐于废墟风雪之中……此举不但有损龙体,更有损国威!消息传出,天下臣民将如何看待我大周朝廷?四方蛮夷又将如何揣测我君上威仪?恳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速速移驾,并下旨修缮宫殿!”
他说得情真意切,字字泣血,身后跟来的几位尚书也纷纷叩首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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