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御案之后的那个人,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国威,非在殿宇之巍峨。”沈知遥一边批阅着奏折,一边淡淡地开口,“而在国库之充盈,兵戈之锐利。朕坐在此处,与坐在太极殿,于国事,有何分别?”
魏征一噎,他没想到陛下竟会如此回答。这种论调,冷静,理性,却也冷酷得可怕,完全不像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可……可是,陛下!此地太过危险!断壁残垣,随时可能再次坍塌!您是万金之躯,系天下安危于一身,岂能置身于此等险境?”魏征急道。
沈知遥终于停下了笔。
她缓缓抬起头,那双幽深如古井的凤眸,第一次正视着跪在雪地里的老臣。
“魏爱卿,”她问道,“你怕死吗?”
魏征愣住了,他完全没料到女帝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他定了定神,沉声道:“为国尽忠,臣,万死不辞。”
“很好。”沈知遥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是那副冰封般的表情,“朕也不怕。”
她抬起手,指向头顶那片依旧在飘着雪的窟窿:“天要塌,非人力可阻。朕若死于这殿中,那便是天命。既然是天命,又有何惧?又有何可避?”
这番话,如同淬了冰的刀子,让魏征从心底里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
他终于明白了。
陛下不是在赌气,不是在发疯。
她是真的……不在乎了。
不在乎自己的安危,不在乎所谓的帝王体面,甚至不在乎自己的生与死。
一个连生死都已置之度外的君主,是何等的可怕!
魏征知道,再说这些已经无用。他深吸一口气,雪沫子呛入喉咙,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强行压下咳意,伏身叩首,说出了今日前来,真正的,也是最终的目的。
“陛下……老臣,还有一事启奏。”
“说。”
“永安帝姬……大行已逾一月,东宫之位悬空,储君之位不定,致使朝野上下,人心浮动,非议四起。”魏征的声音变得无比沉重,“国不可一日无储。为了我大周朝的千秋万代,为了安抚天下臣民之心,老臣……恳请陛下,早立储君!”
话音落下,整个废墟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风声,与雪落下的声音。
沈知遥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无悲无喜,像是在看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魏征顶着那巨大的压力,继续说道:“永安帝姬虽犯下大错,然……然血脉无辜!帝姬膝下,尚有一子,亦是陛下的亲皇孙!皇孙殿下聪慧伶俐,品性纯良,乃是延续我沈氏血脉的唯一人选!恳请陛下念在骨肉亲情,以江山为念,册立皇太孙为储君!如此,方能上慰祖宗英灵,下安黎民百姓之心啊!”
说罢,他将自己的额头,重重地磕进了雪地里。
“恳请陛下,册立皇太孙!”
他身后的一众大臣,也齐齐叩首,异口同声地高呼。
“恳请陛下,册立皇太孙!”
声音在空旷的废墟中回荡,带着一种悲壮的、孤注一掷的决绝。
这是他们身为臣子,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一次劝谏。
他们将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血脉”与“亲情”这两个维系了华夏王朝几千年的基石之上。他们不相信,再如何冷酷的君主,能够彻底斩断这份天性。
然而,他们面对的,已经不是那个会为女儿之死而暗自垂泪的沈知遥了。
沈知遥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呼声,看着他们跪伏在雪地里的身影,脸上那冰封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那不是动容,也不是愤怒。
而是一种近乎怜悯的,仿佛神明在俯视着愚昧凡人的……嘲弄。
“血脉?”
她轻轻地吐出这两个字,声音里带着一丝奇异的、空灵的质感。
“亲情?”
她又重复了一遍,随即,发出了一声极轻极轻的笑。
那笑声,在呼啸的风雪中,显得无比的诡异与刺耳。
魏征猛地抬起头,骇然地看着御座上的女帝。
他看见,沈知遥缓缓地站起了身。
玄色的龙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她站在那片废墟的边缘,背后是残破的宫殿,面前是苍茫的天地。雪花落在她的帝冠上,落在她的肩膀上,让她整个人都仿佛要与这片冰冷的世界融为一体。
她的目光,越过了跪在地上的魏征,越过了这片宫殿的废墟,望向了遥远的、被风雪笼罩的、模糊不清的天下。
许久,她才缓缓开口。
她的声音不大,却以前所未有的清晰与决绝,如同律令般,狠狠地砸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上。
“朕的昭朝,要的是能定国安邦的栋梁,是能开疆拓土的利刃,是能让这万里江山,在朕之后,依旧稳如磐石的擎天之柱。”
她顿了顿,目光缓缓收回,落在了魏征那张写满了震惊与不敢置信的苍老的脸上。
然后,她给出了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答案。
“昭朝择贤,非择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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