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四年的春夜,黄浦江的水裹着半座城的霓虹,也浸着半城的寒。
一支玉簪从灰烬里浮出,簪头刻着的“蘅”字,还凝着苏州雨巷的潮气。当苏绣的柔针遇上纺织业的铁骨,当玉簪的裂纹藏进西装的褶皱,这场在硝烟与旗袍影里铺开的民国绝恋,从黄浦江的汽笛声里,正缓缓展开第一针绣线。
民国十四年,暮春。
黄浦江的水汽裹着煤烟味漫上岸时,苏蘅卿正攥紧了袖中的羊脂玉簪。码头的喧嚣像涨潮的浪,推着她这叶刚抵沪的扁舟往前涌——蓝布衫的挑夫、穿西装的买办、裹着烫发的旗袍女人,还有巡捕腰间晃荡的铜哨,都在她眼里碎成模糊的光斑。
姑娘,要车吗?法租界去不去?黄包车夫黝黑的脸凑过来,汗味混着劣质烟草气扑过来。
她往后缩了缩,露出半截苍白的手腕,腕间缠着洗得发白的蓝布条。不了,我找......福佑里。声音轻得像被风刮过的蛛丝,是苏州城里养出来的软糯调子,到了这十里洋场,倒显得格格不入。
车夫了声,掉头拉着车往更热闹处去了。苏蘅卿望着他消失在西装革履的人群里,低头看了看鞋尖——那双绣着缠枝莲的布鞋,鞋边已经磨出了毛边,是她连夜从苏州逃出来时,唯一来得及塞进包袱的体面物。
包袱里还有三样东西:半幅没绣完的《寒江独钓图》,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银圆,还有那支刻着字的羊脂玉簪。玉簪被体温焐得温热,可指尖触到簪头那点冰凉的断裂痕迹时,她还是打了个寒噤。
三个月前,苏州平江路的苏绣阁走水,火光映红了半条街。她缩在假山石后,亲眼看见父亲被人拖进火场,听见母亲在门内喊带着玉簪去上海......找沈家......,话音被横梁坍塌的巨响吞没。
沈家。哪个沈家?母亲没说。她只知道苏州绣庄的祖辈,似乎曾为上海的某个大家族供过绣品,至于玉簪里藏着什么,为什么要找沈家,全是雾里的谜。
福佑里藏在法租界与华界交界的巷弄里,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乌,两侧是挤挤挨挨的石库门。苏蘅卿按着地址找到37号时,木门上的铜环已经生了绿锈。她叩了三下,门内传来拖沓的脚步声,一个戴老花镜的老太太探出头,上下打量她:你是......苏州来的苏姑娘?
是,我叫苏蘅卿。她解开包袱,拿出母亲写的字条递过去。
老太太接过字条眯着眼看了半晌,叹口气侧身让她进来:进来吧,你母亲的信上说了,让你暂且住我这儿。只是我这阁楼小,委屈你了。
阁楼确实小,仅够放下一张木板床和一张旧书桌,窗棂正对着隔壁洋行的铁皮屋顶。苏蘅卿放下包袱时,怀里的玉簪滑出来,一声撞在桌角。老太太瞥了眼那玉簪,忽然问:这簪子......是你家传的?
苏蘅卿赶紧把玉簪攥回手心。
沈先生家的小姐,好像也有支差不多的......老太太嘟囔着转身下楼,晚饭在楼下吃,你歇着吧。
沈先生?苏蘅卿的心猛地一跳,扶着窗框往下看。老太太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巷口传来黄包车铃的叮当声,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正从车上下来,身形挺拔,指尖夹着的雪茄在暮色里明灭。
她看不清男人的脸,只看见他转身走进对街那栋挂着沈氏纺织木牌的洋楼时,门童恭敬地弯腰,喊了声:沈先生。
阁楼的窗没关紧,晚风卷着隔壁洋行的打字机声飘进来。苏蘅卿摸出那半幅《寒江独钓图》,月光落在绣绷上,银线勾勒的渔翁蓑衣,正随着她微微发颤的指尖,在素绢上游走。
玉簪的断裂处硌着手心,像母亲没说完的那句话,像苏州城那场烧不尽的火,更像这沪上烟雨里,正悄悄织开的一张网。她不知道,三小时后,沈砚洲会在家族晚宴上,对着父亲摔碎的古董花瓶,冷声说沈家的纺织厂,绝不可能卖给洋商;更不知道,那支藏着秘密的玉簪,会在七日后的霞飞路画展上,让他们的命运第一次真正相交。
此刻的黄浦江,货轮的汽笛声正刺破暮色,将这座城市的繁华与疮痍,都揉进了渐浓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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