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之滨,南澳渔村。
这里的海和“地狱之门”沉没的那片公海不一样。这里的浪很温柔,带着一股晒干的咸鱼味和海带的腥气,是那种踏踏实实的、活着的气息。
傍晚,潮水刚退。
防波堤上坐着两个老头。他们穿着最普通的白色跨栏背心,脚上踩着人字拖,一人守着一根不怎么专业的鱼竿,旁边放着两个红色的塑料桶。
“我说老郭,你这技术是不是退步了?”乔飞眯着眼,看着郭长健那根半天没动静的浮漂,从兜里摸出一包两块五的软壳烟,扔了一根过去,“以前在队里的时候,你不是吹嘘自己是‘海城钓王’吗?怎么着,这都坐了一下午了,桶里除了海水就是空气。”
郭长健接过烟,也不点,只是夹在耳朵上。他胸口的衣服领子有些低,隐约能看到一道狰狞的、蜿蜒的粉红色伤疤——那是两年前那颗大口径狙击弹留下的纪念章。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挺不过来了,连李振杰都在太平间门口哭得没了人样,结果这老头硬是在ICU里挺了七十二小时,愣是从阎王爷手里把命抢了回来。用医生的话说,这简直是医学奇迹;用郭长健自己的话说,是地底下的老战友嫌他太啰嗦,把他踹回来了。
“你懂个屁。”郭长健哼了一声,手里的鱼竿稳如泰山,“钓鱼讲究的是心境。像你这种急吼吼的性子,鱼都被你吓跑了。再说了,我这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得了吧,还姜太公。”乔飞笑着摇了摇头,给自己点上火,“你就是老眼昏花,看不清漂相。”
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海面。
海风吹过,卷起层层叠叠的波浪,夕阳像碎金一样洒在水面上,晃得人眼晕。
退休后的日子很慢,慢得让他们有时候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那些枪林弹雨、那些血腥的尸体和扭曲的人性,都只是年轻时做的一场大梦。现在梦醒了,剩下的只有柴米油盐,和这片永远看不厌的海。
“老乔。”郭长健突然开口,声音有些低沉。
“嗯?”
“前两天,小林给我打电话了。”郭长健调整了一下坐姿,似乎是那道旧伤在阴天里有些隐痛,“她说,部里想调她去搞行政,副厅级待遇。她给拒了。”
乔飞吐出一口烟圈,眼神里并没有意外:“那丫头就是这脾气。你让她坐在办公室里看文件,比杀了她还难受。她属于现场,属于那一线的硝烟味。”
“是啊。”郭长健叹了口气,“现在的年轻人,比咱们那时候有主意。李振杰那小子也是,放着好好的警察不当,非要去当那个什么侦探。不过也好,那小子身上那股子江湖气,在队里也是个惹祸精,出去了反而自在。”
“都挺好。”乔飞看着远处的灯塔,“只要他们活着,活得有个人样,咱们这帮老骨头就算是没白忙活。”
话题又断了。
过了许久,太阳已经有一半沉入了海平面,天空被染成了绚烂的紫红色。那种颜色,像极了还没干涸的血,又像是某种即将燃烧殆尽的火焰。
乔飞看着那片波光粼粼的海面,眼神逐渐变得有些迷离。他想起了很多年前,他刚入警的时候,师父对他说过的话:干刑警这一行,就是在一间黑屋子里抓黑猫,有时候你根本不知道屋子里有没有猫,甚至不知道那是猫还是老虎。
“老郭,”乔飞的声音变得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海边的宁静,“你说……这世上,真的有‘船长’吗?”
郭长健的手微微一顿。
他知道乔飞问的不是那个已经被沉入海底的凯文·罗斯,也不是那个具体的犯罪组织。他问的是那个概念——那个永远在诱惑人类堕落、永远在制造混乱与痛苦、似乎永远杀不死、灭不掉的“恶”。
每一次他们以为抓住了源头,切除了毒瘤,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新的罪恶在阴暗的角落里滋生。就像这海里的浪,一波平了,一波又起,无穷无尽。
郭长健笑了笑,将鱼竿慢慢收起。那鱼钩上空空如也,确实连个鱼鳞都没挂住。
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沙子,看着那片深邃得令人心悸的大海。
“不知道。”他诚实地回答。
或许真的有吧。或许人性本身就是那个“船长”,贪婪、恐惧、自私,这些东西刻在基因里,怎么可能洗得干净?
郭长健转过身,提起那个空桶,背影有些佝偻,但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很直。
“但,只要这世上还有我们这样的人……”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乔飞,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光芒。
“那条船,就永远靠不了岸。”
乔飞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他灭掉烟头,提起自己的桶,快步跟了上去。
“走!回家!今天没钓到鱼,去你家蹭酒喝!把你藏的那瓶好酒拿出来!”
“滚蛋!那是留着过年的……”
“少废话,再不喝你那伤口又要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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