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烧如同退潮般缓缓撤离，留下的是浑身仿佛被拆散重组后的酸软无力，以及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沈玉瑶再次睁开眼时，窗外的日头已经升得老高，明晃晃的光线透过破旧窗棂上发黄的窗纸，在布满灰尘的空气里切割出几道斜斜的光柱。
她躺在这张硬得硌人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那床洗得发白、边缘甚至露出些许棉絮的薄被。环顾四周，屋子狭小逼仄，一张掉漆的木桌，两个看起来沉甸甸却空荡荡的旧木箱，墙角结着细密的蛛网，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草药混杂的气息。
这就是她，吏部侍郎府七小姐沈玉瑶的闺房。
比她前世那个用来堆放闲置物品的储物间，还要不如。
“水……”她艰难地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发出沙哑微弱的声音，如同受伤幼兽的呜咽。
一直守在床边，眼下带着浓重青黑的赵姨娘立刻惊醒，慌忙起身，从温在小小炭炉上的陶壶里倒出半碗温水，小心翼翼地将沈玉瑶扶起，让她的头靠在自己并不厚实却温暖的肩头，一点点地将水喂给她。
温水滋润了如同荒漠的喉咙，带来片刻的舒缓。沈玉瑶的意识随着水流的滋润越发清晰。属于苏清月的记忆和属于沈玉瑶的记忆，如同两条交汇的河流，彻底融合，不分彼此。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谁，来自何方，又身处何地。
目光再次扫过这间陋室，掠过赵姨娘身上那件半旧不新、袖口处甚至磨出了毛边的藕色襦裙，再想起记忆中那点少得可怜、还时常被厨房和管事婆子以各种名目克扣的月例银子，以及每日送来的，时常是剩菜冷饭、不见半点油腥的膳食……
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前世家财散尽的心痛，猛地窜上心头。
不是愤怒于这贫瘠困顿的处境，而是……心疼！痛彻心扉的心疼！
心疼她前世那庞大的、足以撼动全球经济的商业帝国！
瑞士银行重重保险柜里，那些闪耀着冰冷光泽的珠宝、价值连城的古董、沉甸甸的金条！
全球各大都市核心地段，那些写着地名字的豪宅、庄园、度假别墅！
地下车库里，那十几辆限量版、引擎轰鸣如同野兽的顶级跑车！
书房加密文件柜里，那些代表着无数财富与权力的股票、债券、期权文件！
她呕心沥血，一手打造，横跨科技、金融、奢侈品、地产等多个领域的“星月”财团，那个她视若亲子的商业巨擘！
还有她那个占据一整层楼的收藏室里，那些排队等了数年、象征身份与品味的限量版爱马仕、香奈儿……
没了！全没了！
她苏清月辛辛苦苦十几年，殚精竭虑，步步为营，在无数豺狼虎豹的环伺下，才积累下的亿万身家，就这么……在那场可笑而悲凉的背叛与谋杀中，烟消云散了？！
“啊——！” 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充满了痛惜与不甘的低嚎，攥紧了那双属于九岁女童的、瘦小而无力的小拳头，狠狠地捶了一下身下的床板。奈何这身体实在虚弱，床板只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咚”，反而震得她自己的手骨一阵生疼。
“瑶儿！怎么了？可是哪里还不舒服？是不是头还疼？” 赵姨娘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碗里的水都晃了出来，她连忙放下碗，紧张地再次探向沈玉瑶的额头，语气充满了惊惶，“烧明明已经退了啊……是不是……是不是又做噩梦了？别怕，别怕，娘在这儿呢，娘守着你。”
噩梦？
沈玉瑶看着母亲眼中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真切的担忧，那股因巨额财富蒸发而燃起的邪火，像是被一盆温润的水悄然浇熄，只剩下滋滋作响的余烟和心底深处那片巨大的、空落落的废墟。
是啊，对现在的沈玉瑶来说，前世种种，那睥睨商场的女王苏清月，那富可敌国的财富，可不就是一场光怪陆离、醒来成空的梦么。
可那梦里的钱，都是真的啊！都是她一块一块、一分一分，凭借智慧和汗水挣回来的啊！
她瘪了瘪嘴，带着七分真实三分表演的哭腔，顺势扑进赵姨娘温暖却单薄的怀里，假借原主那怯懦受惊的性子，实则发泄着自己内心真实的、如同滴血般的悲痛：“娘……我……我梦到……梦到好多好多金子……亮闪闪的，堆成了山……还有好大好亮的珍珠……漂亮的，摸起来滑溜溜的绸缎衣服……都没了……一眨眼就没了……呜呜呜……”
一边“哭诉”着，一边还不忘用小拳头无力地捶打着被子，仿佛那样就能捶回她失去的亿万资产。
我的钱！我的公司！我的豪宅！我的跑车！我的包包！
心在滴血！
赵姨娘只当她是病中虚弱，神思恍惚，加上落水受了极大的惊吓，才会做这等不切实际的“美梦”，心疼得如同刀绞，更加用力地抱紧她，轻柔地拍着她的背，像安抚婴孩般柔声安抚：“傻孩子，梦都是反的，都是假的。梦到丢了，说不定啊，咱们瑶儿以后就能捡到大宝贝，遇到大造化呢。乖，不哭了，娘在这儿，什么都没丢，咱们什么都不要，只要瑶儿平平安安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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