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寅时三刻,杭州城还浸在死寂里。
隔离营主帐内,月儿拔下最后一根银针。沈逸之睁开眼,感受到久违的清晰——胸腔里那股灼烧感消失了,连日的昏沉雾霭般散去。
“瘟毒已清。”月儿背对着他收拾药箱,声音平静得没有波澜,“脉象平稳,再服三日‘三果汤’固本即可离营。”
沈逸之坐起身。油灯光晕里,月儿的侧影单薄,眼下有淡淡青痕。这七日,她守在他榻前,熏蒸、放血、施针、喂药……他每一次从昏沉中醒来,第一个看见的都是她。
“月儿。”他开口,声音还有些哑。
月儿动作顿了顿,没回头:“沈大人若无事,我先去照看其他病患。”
“你从西羌昼夜兼程赶来,入疫区,闯死地,守我七日七夜。”沈逸之看着她紧绷的肩背,“就只是……医者本分?”
帐内静了一瞬。
月儿转身,烛火映着她平静的眼:“不然呢?”
沈逸之想说些什么,帐外却传来急促脚步声。阿青几乎是撞进来的:
“大人!城西李记药铺出事了!伙计李三死了——死在自家后院卧房!”
沈逸之神色一凛:“何时的事?”
“尸体是寅时发现的,但已经死了至少两天!”阿青喘息着,“更怪的是,李三身上有瘟疫溃烂,可仵作查验后说……真正的死因是胸口三处刀伤!瘟疫症状是死后伪造的!”
沈逸之猛地掀开薄被下榻,动作因虚弱晃了晃。月儿下意识伸手,又硬生生收回。
“月儿姑娘。”沈逸之已披上外袍,“可否随我去一趟?若涉及毒药伪造,需要你辨识。”
月儿看着他苍白的脸:“你刚能下床——”
“李三是给桑梓庄供药的伙计。”沈逸之打断她,“他死在封城期间,尸体被伪装成瘟疫致死——这意味着,杀他的人还在城里,桑梓庄的秘密……还没完。”
月儿沉默片刻,转身从药箱取出两套防护:药浸面巾、皮质香囊、桐油手套。
“面巾浸过黄柏雄黄,香囊里是九味散。”她递过一套,自己迅速戴上另一套,“接触尸体后,所有用具须用滚醋浸泡。”
沈逸之接过,在系香囊时低声道:“谢谢。”
月儿别开脸:“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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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记药铺后院
弥漫着怪味——腐臭中混着刺鼻的药气,像某种劣质香料。
月儿在门槛内外洒上石灰粉,又点燃一束驱秽烟。青色烟雾腾起时,两名守门的衙役下意识后退。
“知府刘大人有令,此案由沈大人接管。”沈逸之亮出腰牌,“你们退至巷口,不许任何人靠近。”
衙役退去后,月儿推开卧房门。
油灯光照亮屋内景象:李三仰躺在地,胸口衣襟浸透黑血,三处刀口精准贯穿心肺。但他的手臂、脖颈布满紫黑色溃烂,脓液凝结——和瘟疫病死者一模一样。
“太干净了。”沈逸之环视房间。床褥整齐,桌面无尘,连油灯里的灯油都是满的,“像有人收拾过现场。”
月儿已蹲在尸体旁。她没急着碰溃烂处,而是先观察皮肉边缘:“死后伪造。溃烂边界整齐,无红肿扩散。”银刀轻轻刮取少许痂皮,放入陶碟,“黑骨草、热地藤、乌头……还有砒霜。这些毒药外敷可腐蚀皮肉,但需要精准的配比才能仿得这么像。”
她抬头:“伪造者一定见过真正的瘟疫症状,甚至……可能参与过症状记录。”
沈逸之在床板侧面发现指甲划出的抠痕。他撬开旁边墙体松动的青砖,里面空空如也。
“东西被拿走了。”他皱眉。
就在这时,月儿忽然道:“沈大人,看他咽喉。”
李三嘴唇微张,嘴角有干涸血沫。月儿用银镊轻轻撑开下颌,油灯光探入口腔深处——咽喉处,卡着一个拇指大小的纸团。
纸团被血浸透大半,边缘有牙印,像是临死前拼命想吞下。
月儿小心取出,在陶碟中展开。
炭笔绘制的草图,线条潦草颤抖。
图上是座庄子的简易布局,标注“东厢房”、“地窖”、“水井”。水井旁画着醒目的圈,旁边两个字:
“瘟窖”。
下面还有几行小字,字迹歪扭:
“尸油为基,黑骨热地为引,痘痂为种,炼‘热毒瘴’。”
沈逸之盯着那张图,手在微微发抖。
月儿细看图上标注:“‘尸油为基,痘痂为种’……他们在用死者尸油培养人痘痂,再加入黑骨草、热地藤这些剧毒药材,培育混合毒株。”她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骇然,“这不是治病,这是制毒。他们在制造……可控的瘟疫。”
“可控?”沈逸之猛地看她。
“图上说‘毒可放可收’。”月儿指着那行小字,“若能先制出解药,再释放瘟毒……”
沈逸之接话,“便可只杀想杀之人,再以解药收买人心——这是兵不血刃的屠城术。”
帐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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