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了。
曹髦缓缓站起身,推开想要搀扶的太监,一步步走下台阶,直到站在距离文鸯仅有五步之遥的地方。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距离。只要文鸯暴起,五步之内,人尽敌国,无人能救得了曹髦。
“你就是文淑(文鸯字)?”曹髦的声音平静,没有丝毫颤抖。
文鸯沉默了片刻,手中的马槊重重顿地,发出一声闷响。随后,他推金山倒玉柱般单膝跪地,铠甲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罪臣文鸯,奉诏前来侍奉陛下。”
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认命后的决绝。为了父亲文钦,为了淮南的数万将士,他不得不低头。
“罪臣?”曹髦轻笑一声,上前两步,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竟伸出双手,亲自扶起了这位满身血污的猛将。
曹髦的手白皙修长,与文鸯那双布满老茧、沾染血迹的大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是大魏的猛虎,何罪之有?”曹髦盯着文鸯的眼睛,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往日之事,各为其主。从今往后,你的槊,只为朕而挥;你的盾,只为朕而立。朕许你宿卫之职,非是囚禁,而是要让你做这大魏最锋利的獠牙。”
文鸯浑身一震。他从跟随毋丘俭将军叛乱以来几经流转,独自飘零与淮南,本以为当今圣上早已为司马氏所裹挟,想到到了洛阳,等待他的将是无尽的羞辱和软禁,就像当年被软禁的那些宗室一样。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小皇帝,竟然有如此胆魄。
他在曹髦的眼中,看到了一种熟悉的东西。那是他在父亲文钦眼中见过的,在镇东将军诸葛诞眼中也见过的——那是是对命运不屈的抗争。
“末将……”文鸯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那股桀骜之气稍稍收敛,“定护陛下周全。”
贾充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中冷笑连连。
驯虎?这小皇帝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文鸯这种人,是有奶便是娘的蛮夫,也是随时可能反噬的饿狼。司马大将军正愁没理由收拾皇帝,今后随便找一个理由让文鸯在宫中闹出乱子,正好给了大将军清君侧的借口,到时候再以连坐之罪剥去文钦官职,又为淮南除去一大助力。
然而,曹髦似乎完全不在意贾充的目光。他拍了拍文鸯铁一般坚硬的肩膀,转身走回座位,大袖一挥:
“传朕旨意,文鸯即刻编入禁军,任虎贲中郎将,随侍朕左右,不得有误!”
“遵旨!”
这一夜,止戈亭的烛火燃到了天明。
随着这份协议的达成,淮南的战局终于画上了一个诡异的句号。
司马昭的大军开始拔营起寨,向北撤退。虽然在军事上他没能彻底荡平淮南,但在名义上,他依然维持了朝廷的体面。而真正的苦果,只有他自己知道。
寿春城头,诸葛诞望着缓缓退去的魏军旗帜,长舒了一口气,但他紧握剑柄的手依然没有松开。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
而在魏军大营的一处营帐内,钟会捧着那份封他为“骠骑将军”的圣旨,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骠骑将军……”钟会喃喃自语,手指轻轻划过绢帛上那鲜红的玉玺印记,“陛下啊陛下,您这是把臣放在火上烤啊。不过……”
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那是野心被点燃的火焰。
“这火,烤得臣很舒服。”
对于钟会而言,没有什么比权力更让他沉醉。既然司马昭给不了他想要的地位,那么借皇帝的手拿过来,又有何妨?至于以后如何站队,那是以后才需要考虑的事情。
……
三日后,御驾启程回京。
曹髦坐在宽大的御辇之中,并没有像来时那样感到惶恐不安。
他掀开窗帘的一角,看向车驾旁。那里,一员黑甲猛将骑着一匹高大的黑马,手持马槊,如同一尊铁塔般护卫在侧。周围的禁军士兵都下意识地与他保持着距离,仿佛靠近他都会被那股煞气所伤。
那是文鸯。
曹髦放下帘子,靠在软垫上,闭上了眼睛。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巨大的棋盘。
寿春的诸葛诞是一颗钉子,钉住了司马昭的南面;身边的文鸯是一把尖刀,护住了自己的心脉;而刚刚升官的钟会,则是一剂毒药,正在司马昭的阵营内部缓缓扩散。
局面,终于不再是一边倒的死局了。
虽然前路依然凶险万分,虽然洛阳城内还有无数的明枪暗箭在等着他,但此刻,曹髦的手中,终于有了几张可以打出的牌。
“班师回朝。”
曹髦在心中默念着这四个字,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
此时的洛阳,恐怕早已是暗流涌动了吧。司马昭,这一局,朕赢了,只要你没有绝对胜利,我就有胜利的可能。
车轮滚滚,碾碎了路上的枯枝败叶,向着那座代表着无上权力、却也吞噬了无数骸骨的都城驶去。
风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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