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柱觉得自己像沉在烧红的铁水里,每一寸骨头都在发烫。 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山的半山腰。脚下不是熟悉的黄土,而是凝结成块的玄铁,踩上去能听见细微的“滋滋”声,像是被他的脚底板烫得发疼。四周是望不到边的红光,滚滚铁水从山顶奔涌而下,在山坳里汇成沸腾的河,热浪扑面而来,烤得他脸皮发紧,却奇异地没感到灼痛。
“你终于肯醒了。” 一个声音在头顶炸响,像两柄巨锤相撞,震得铁柱耳膜嗡嗡作响。他抬头,心脏骤然缩紧——前方的山巅上,立着一个两丈高的黑铁人,通体由暗沉的玄铁铸成,五官是斧凿般的棱角,眼眶里没有眼珠,只有两团跳动的赤红火苗。铁人手里握着柄比他还高的巨锤,锤头沾着未凝的铁水,滴落时在玄铁地上砸出一个个冒烟的小坑。
铁柱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却很担心,因为在铁人的身前不远处,跪着王猛。
铁人缓缓低下头,火苗般的目光落在王猛身上,声音里带着种近乎悲悯的冷:“你应该早就知道,我是‘铁魂’,是百炼门世代相传的器灵。当年你爹锻造那把老铁锤时,将我一半魂力封在了里面,本想让你继承衣钵,以灵淬铁,重振门楣。”
王猛的脸猛地涨红,像是被人当众掀开了最狼狈的伤疤。他这辈子,确实活得浑浑噩噩:年轻时嫌打铁苦,跟着江湖骗子跑了三年,回来时爹已经没了;后来守着铁匠铺混日子,酗酒、赌钱,连口像样的棺材可能都混不上。
“我知道你在恨什么。”铁人迈开步子,每一步都让整座山微微震颤,“恨自己没出息,恨没能护住家人,恨……没脸见列祖列宗。” 王猛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但铁柱不一样。”铁人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若巨雷,“他天生有‘锻骨’,能承我的魂力,能让百炼门的‘灵锤诀’重见天日。他才是咱们的未来。” 铁人的声音陡然转厉:“可我不能再陪你浑浑噩噩地浪费一生!你这副身子早被时间消磨空了,破朽得像块一敲就碎的废铁,我的魂力跟着你耗了这么多年,已经所剩无几!” 赤红火苗骤然暴涨,映得铁人周身的玄铁泛出红光:
“现在有两条路给你选。” “第一,我吃掉你残存的魂魄,借着你的肉身靠近铁柱,夺舍他的身体。他年纪尚轻,魂魄纯净,我能轻易占据主导,用他的天赋重振门楣,这是最省力的路。” 王猛浑身一颤,像被冰水浇透。他想起铁柱抡小铁锤时专注的样子,想起孩子仰头问他“师父,铁真的能认人吗?”当时铁柱眼里有异样的光。这样的孩子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念想,是他烂泥般的人生里,长出的唯一棵直挺挺的苗。 “第二条路。”铁人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种决绝的疲惫,“我将剩余魂力渡给你,强行吊着你这口气,陪你再活三十年。可你这身子骨撑不住魂力冲击,三十年后,你我一起魂飞魄散,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而铁柱……他会像个普通孩子一样长大,永远不知道自己握着的是柄能撼山的灵锤。”
铁水在山坳里翻涌,发出嘶吼般的声响,像是在催促他的决定。王猛看着铁人眼眶里跳动的火苗,忽然想起自己爹临终前的样子。老人躺在床上,枯瘦的手抓着他的手腕,指着墙角的老铁锤,说不出话,只一个劲地流泪。 那时候他不懂,现在懂了。有些东西,比命还重。 “我选第一条。”王猛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但你不能夺舍。” 铁人愣住了,火苗般的目光里闪过一丝讶异。 “你可以去他身边,护着他,教他本事。”王猛抬起头,迎着热浪,挺直了这辈子从未挺直过的腰杆,“但你得等。等我死了,等他真正需要你的时候,再让他知道你的存在。” 他顿了顿,眼里映着远处奔腾的铁水,像是映着那场即将到来的洪水:“还有,我得像个人一样正常死去。不能是病死,不能是意外……我要死于洪水。” 只有在洪水里,他才能还清那些年欠下的债——欠被他拖累的家人的,欠被洪水卷走的乡邻的,欠自己爹临终前那滴泪的。 铁人沉默了很久,久到王猛以为他不会答应。就在铁水的咆哮声快要淹没一切时,铁人缓缓点了点头,巨锤在玄铁地上重重一顿:“可以。但你要记住,从你答应的这一刻起,你的命,就已经不属于你自己了。” 王猛笑了,笑得眼角发湿。他转身,朝着没有铁水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踩在发烫的玄铁上,却觉得心里那块烂掉的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一点点撑了起来。 身后,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你就不怕……我食言?” 王猛没回头,挥了挥手,声音混在铁水的奔涌声里,轻得像一缕烟: “我信铁。铁不会骗人。” 他一步步走远,身影渐渐被蒸腾的铁水汽雾吞没。山巅上的铁人望着他的背影,两团火苗轻轻晃了晃,又望向了铁柱躲的地方。
而山脚下,似乎已能听见隐约的、越来越近的涛声。
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铁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离开那座奇怪的山。可能真的是一个奇怪的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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