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贫到省城，再从省城转机飞抵这座以繁华闻名的沿海城市，唐建科一行人的身上还带着北方深秋的寒意，与这里湿润温暖的空气格格不入。机场高速两侧是连绵的现代化厂区和玻璃幕墙大厦，与清贫的山水田野仿佛是两个世界。
“书记，山水集团那边确认了，明天上午十点，在他们集团总部大楼会议室。”吴天明坐在酒店房间的沙发上，核对着日程，眼底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但精神还绷着。这次出来，他只带了县委办一名副主任和招商局的一名业务骨干，轻车简从，目标明确。
唐建科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璀璨的车流。这是他第二次为山水集团的事亲自飞过来。上一次是初步接洽，画了个蓝图，对方有兴趣但犹豫。这一次，是关键的攻坚。绿源项目已经落地，算是有了样板，他想趁热打铁，把旅游开发这盘大棋的“龙头”敲定。
“材料都准备好了？”他问，声音有些沙哑。
“都准备好了。”吴天明递过厚厚的文件夹，“最新的云雾山资源调查报告，徐教授团队做的初步规划概念图，县里能提供的政策支持清单，还有绿源项目奠基仪式的新闻报道和后续进展。另外，周书记上次在签约仪式上的讲话稿和媒体报道，我也单独整理出来了。”
唐建科接过来翻了翻，材料很详实，图文并茂。但能不能打动那些见多识广、精于算计的资本家，他心里也没底。毕竟，清贫县的条件摆在那里，要钱没钱，要路没路，唯一的本钱就是那片还没开发的山水和县委的决心。
第二天上午九点五十分，唐建科带着吴天明和招商局的小陈，准时出现在山水集团总部气派的一楼大厅。前台核实预约后，一位穿着得体套裙的年轻女助理微笑着将他们引向高层专用电梯。
电梯平稳上行。吴天明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领带，小陈则紧紧抱着公文包。唐建科面色平静，只是对着光可鉴人的电梯壁，再次确认了一下自己的仪容。
会议室很大，视野极好，可以俯瞰半个城市。长条会议桌旁已经坐了几个人。居中是一位五十岁上下、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无框眼镜的男人，正是山水集团的董事长王瀚宇。他旁边是一位四十出头、显得很干练的女性，是主管投资的副总裁李薇。还有两位看起来是投资部或法务部的负责人。
“王董，李总，又见面了，打扰了。”唐建科上前，主动伸出手，笑容真诚。
“唐书记，欢迎欢迎，一路辛苦。”王瀚宇起身握手，力度适中，笑容标准，透着商界精英的矜持与分寸。李薇也微笑着握手寒暄。
分宾主落座。助理端上茶水。简单的开场白后，王瀚宇示意李薇先介绍情况。
李薇打开面前的平板电脑，语速平稳清晰：“唐书记，上次您来访后，我们对清贫县，特别是云雾山区域的旅游资源，做了进一步的内部评估和市场调研。从资源禀赋角度看，古村落和瀑布群的组合确有独特性和开发潜力，符合我们集团寻找‘稀缺性自然文化目的地’的投资方向。”
唐建科仔细听着，微微点头。
“但是，”李薇话锋一转，推了推眼镜，看向唐建科，“我们近期也听到一些……来自不同渠道的声音，涉及到清贫县当地的一些情况。这让我们在评估投资环境时，产生了一些额外的顾虑。”
来了。唐建科心下一沉，但脸上神色不变：“李总请直言。”
李薇和王瀚宇交换了一个眼神，王瀚宇轻轻颔首。李薇才继续说：“有信息反馈，清贫县目前的政治生态和营商环境，存在一些……不确定因素。比如，主要领导层面临一些非议，地方上存在比较强势的利益集团，可能会对大型外来投资项目的落地和运营，构成非市场因素的干扰。甚至，提到了可能存在‘关门打狗’的风险。”
话说得很委婉，但意思很明白。匿名举报和网络谣言，已经渗透到这里，并且被巧妙地包装成了“投资风险提示”。
会议室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吴天明放在桌下的手捏紧了。小陈的脸色有些发白。
唐建科沉默了几秒钟，没有急于反驳或辩解。他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然后放下，目光平静地看向王瀚宇和李薇。
“王董，李总，感谢你们的坦诚。这些信息，我不意外。”他开口，声音沉稳，“我今天坐在这里，不是为了否认这些声音的存在。相反，我想先问两位一个问题：你们山水集团能做到今天的规模，在决定重大投资时，是更相信那些匿名的、来路不明的‘提醒’，还是更相信亲眼所见、亲身验证的事实，以及合作伙伴坦荡荡的诚意？”
王瀚宇眉梢微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
“清贫县穷，底子薄，历史遗留问题多，这是事实。存在一些阻碍发展的落后势力，也是事实。”唐建科语气坦然，甚至带着点自揭其短的诚恳，“我不讳言，我们县里目前正在进行一场深刻的变革，或者说，一场斗争。斗争的对象，就是那些盘踞地方、欺行霸市、破坏环境、阻碍发展的势力和他们的保护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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