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的封赏典礼余韵未消,紫禁城仍沉浸在某种喧嚣后的微妙寂静中。王瑾身着御赐的四爪蟒袍,腰束玉带,行走在通往司礼监的宫道上。阳光透过重重殿宇,将他投在地上的影子拉得细长而威严。
司礼监掌印太监。
宦官体系的权力顶峰,代皇帝批红、审阅天下奏章、提出处理意见的“内相”。一步之差,便是真正的宰辅权柄。
沿途所遇,无论品阶高低,所有太监、宫女、乃至低阶官员,无不退避道旁,躬身垂首,口称“王公公”或“掌印”,敬畏之情溢于言表。权力如无形的冠冕,沉甸甸地压在头顶。
然而王瑾心中,并无半分得意。那份北境归来后便挥之不去的沉重感,此刻愈发清晰。皇帝在封赏大典上那赞许笑容背后的审视目光,如同冰针,深深刺入他心底。
功高震主,古来大忌。更何况他一介阉宦,声望权势至此,已臻极致。皇帝需要他制衡朝野,却也必然开始忌惮他。
司礼监衙署位于宫城核心,比之乾清宫值房更显肃穆森严。高大的紫檀木案牍后,奏章堆积如山,仿佛无声诉说着帝国每日吞吐的无数机要。几位身着绯袍、年岁不小的秉笔太监早已垂手恭候,见他踏入,齐刷刷躬身,声音整齐划一:
“恭贺王公公荣升掌印!”
王瑾微微颔首,目光如平静的湖面,缓缓扫过众人。这些都是司礼监的老人,资历深厚,背后关系盘根错节。表面恭敬,内心究竟作何想,尚未可知。
“诸位同仁免礼。”他声音平和,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径直走向主位坐下,“咱家初来乍到,日后司礼监一应事务,还需诸位鼎力相助。皇上将批红之权托付我等,是天恩,更是重担。望诸位与咱家同心协力,秉公处置,方不负圣心。”
他没有多余寒暄,随手拿起最上面一份奏折——是关于漕运河道急需疏浚的请示。并未立刻翻阅,而是抬眼看向其中资历最老、姓钱的秉笔太监。
“钱公公,”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依你看,这份漕运折子,当如何拟票?”
这是试探,更是立威。他要看看这些老油条的成色与态度。
钱公公显然没料到王瑾上来就直接考校,愣了一下,连忙上前半步,斟酌着回道:“回禀王公公,按以往惯例,此类工程事项,需先发回工部核议工程细项与预算,再转户部审议拨款,其间都察院需行监督之责,最后……”
“惯例?”王瑾轻轻打断,两个字却让钱公公心头一紧,“漕运乃南北命脉,国赋民食所系。拖延一日,损耗何止万千。工部核议,扯皮半月算是快的;户部拨款,再扯皮数日。等款项到位,汛期已过,今年还能动工么?来年漕粮延误,谁担其责?”
他不再看钱公公,拿起朱笔,在奏折空白处笔走龙蛇,迅速写下数行蝇头小楷:
“着工部、户部即日会商,五日内定议工程预算,十日内款项拨付到位,延误者,由都察院劾奏严惩。另,命漕运总督即行征调民夫、预备物料,不得以款项未至推诿延误,贻误工期者,同罪。”
写罢,他将奏折递还钱公公:“按此拟票,即刻发还。”
钱公公双手接过,只扫了一眼,心中便骇然不已。这已远非简单的“拟票”建议,而是近乎直接下达了行政命令,限定了苛刻时限,明确了监督与追责机制,彻底堵死了各部推诿拖延的余地。这份果决、高效以及对官僚体系运作弊病的洞察力,远非以往那些按部就班、唯恐担责的掌印太监可比。
“是……奴才遵命。”钱公公不敢多言,连忙应下,后背已渗出冷汗。这位新任掌印,绝非易与之辈。
王瑾不再理会,继续处理下一份奏章。他必须快,必须准,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展现出远超常人的决断力与效率,才能在这权力中枢迅速树立起无可撼动的权威,才能让皇帝觉得,这个位置,非他不可。
然而,就在他凝神批阅时,小禄子悄无声息地闪身进来,附在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了几句。
王瑾执笔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一滴饱满的墨汁从笔尖坠落,在雪白的宣纸上晕开一小团刺目的污迹。
“确定是陈明远?”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小禄子能听见。
“赵大哥那边传来的密报,八九不离十。他们暗中联络频繁,似乎在密谋什么……而且,可能牵扯到宫里的人。”
王瑾眼中寒光一闪即逝。陈延敬那个不甘寂寞的儿子,果然还是跳出来了。士族的反扑,从明面的朝堂攻讦,转向了更隐蔽、也更凶险的暗处阴谋。
他挥了挥手,小禄子悄然退下。
面上依旧平静无波,心中却已波澜骤起。这司礼监的第一把火,看来不仅要烧在堆积如山的公务上,更要烧向那些潜伏在阴影里、蠢蠢欲动的魑魅魍魉。
位极人臣,亦是立于万丈悬崖之巅。四下望去,皆是虎视眈眈的猎手与深不见底的深渊。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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