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时,沈清辞先闻到了甜。
不是花酱的蜜甜,也不是银杏茶的清甘,是更沉的香,像把秋日的暖都熬进了稠汁里,从窗缝钻进来,挠得人鼻尖发痒。披衣出去,晨光刚爬上老银杏的枝桠,青藤那边却亮得晃眼——绿果已全红透了,像挂着串小灯笼,果皮上的纹路被阳光照得透亮,能看见里面饱满的籽。
“果儿脸红啦!”苏烬早蹲在藤下,小手扒着竹罩,眼睛瞪得溜圆。红果比昨日又胀大了些,顶端裂开道小缝,露出里面橙黄的果肉,沾着点晶莹的汁,像刚咬破的蜜橘。青虫从节疤孔里爬出来,爬到果缝边,竟不啃果肉,只舔着溢出的汁,尾巴卷成个小圈,像在咂嘴。
墨无殇正用竹刀轻轻拨开一个红果,果肉软乎乎的,裹着三粒乌黑的籽,像嵌在蜜里的黑曜石。“《灵脉草木记》载‘青藤红果,霜降后熟,肉可制膏,籽藏土中,春生新藤’,”他捏起一粒籽,籽壳光滑,沉甸甸的,“你看这籽,沉得很,是把整个秋天的劲儿都攒在里头了。”
沈清辞摸了摸红果,果皮温温的,不像经霜时那样凉。镇魂泉的水面映着红果的影,青光裹着红韵在泉底晃,泉边的草芽已长成细茎,顶着小小的穗,被晨光染成金的。“母亲手札里夹着张画,”她忽然想起,“画的就是这红果,旁边写‘果熟时,肉哺人,籽归土,是藤在跟日子递接力棒呢’。”
苏烬踮脚够最矮的那颗红果,指尖刚碰到果皮,“噗”地溅出点汁,滴在他手背上,黏糊糊的甜。雀儿从树洞里飞出来,落在他肩头,歪头盯着红果,翅膀扑棱两下,竟衔住他的袖口往藤上拽。“要吃吗?”苏烬摘下颗红果,掰开一半递过去,雀儿叼住果肉,扑棱棱飞回树洞,窝里立刻传来幼鸟争食的“啾啾”声,热闹得很。
墨无殇找来粗陶盆,三人小心地摘红果。红果熟透了,一碰就落,果肉沾在手上,甜香半天散不去。青虫不知什么时候爬满了藤茎,却不碰剩下的果蒂,只守着摘空的藤条,像在给藤叶舔伤口。“它们在给藤藤擦眼泪呢!”苏烬数着虫儿,忽然发现蚂蚁排着队往果蒂下钻,“蚂蚁也来帮忙啦!”墨无殇笑着指给她看:“蚂蚁在啃果蒂的硬壳,好让藤茎的养分收回去,来年才有力气发新枝。”
摘完红果,陶盆已装得半满。沈清辞挑了些饱满的果肉,想起《灵脉草木记》里的方子:“红果肉,拌镇魂泉之冰、霜后蜜,置阴凉处七日,可得凝膏,润喉暖心。”她舀了勺果肉放进嘴里,甜里带着点微酸,像把秋阳的暖、秋雨的润、秋霜的清都嚼在了舌尖。
苏烬正把剩下的果肉往树洞里塞,雀儿的幼鸟已长出硬羽,灰羽间泛着点紫,像青藤花瓣的影子。它们抢着啄果肉,溅得苏烬手背上都是汁,小家伙却笑得直颤:“它们在囤冬天的糖呢!”墨无殇帮他擦手,指腹沾到的甜汁竟拉出细糖丝,“这果的糖分足,能冻成糖块,连泉里的小鱼都爱吃。”说着往泉边丢了块果肉,果然有几条银白的小鱼游上来,衔着果肉往石缝里钻。
最要紧的是留籽。沈清辞把红果里的籽都挑出来,放在竹筛里晾,乌黑的籽滚来滚去,像撒了把小石子。墨无殇拿过一粒,在指间搓了搓:“父亲说,这籽要埋在灵脉泉眼边的土里,得用银杏叶裹着,再浇点镇魂泉的水,来年开春就会冒芽。”他指着老银杏,“你看这树,也是当年你父亲埋的籽,如今都能给我们遮风挡雨了。”
沈清辞想起母亲手札里的小字:“籽是藤的念想,埋进土里,不是睡觉,是在听着泉声等——等春风喊它,等新雨催它,等有人记着它。”她找来自家的青釉小罐,把晾干的籽小心翼翼装进去,罐底铺着几片干银杏叶,是苏烬特意挑的完整叶片,说“给籽籽当被子”。
傍晚时,红果膏已腌在陶钵里,盖上湿布放在阴凉处。苏烬趴在桌边看,见湿布上渗着点红汁,像果儿在偷偷笑。墨无殇在青藤根边挖了个小坑,沈清辞从罐里取出三粒籽,用银杏叶裹好埋进去,浇上镇魂泉的水,土面立刻冒出点细泡,像籽在跟土打招呼。
“它们会记得我们吗?”苏烬摸着土坑,小声问。墨无殇把他抱起来,往老银杏那边指——树洞里的雀儿正把红果籽叼进窝深处,大概是想等春天衔去别处埋。“你看,”他轻声道,“灵脉谷的念想,从来不止我们记着。雀儿会带它们去更远的地方,泉会把气传给它们,连这土,都在替我们守着呢。”
沈清辞望着青藤空荡荡的藤茎,忽然发现藤尖又冒出个小小的绿芽,顶着层绒毛,像刚出生的小猫。镇魂泉的青光顺着藤茎往上爬,轻轻裹住那芽,泉边的蚂蚁正拖着片红果蒂往芽边挪,倒像在给新生命送礼。
月光爬上窗台时,装籽的青釉罐摆在了母亲的手札旁。罐口的红绳缠着片红果的蒂,蒂上还沾着点果肉的甜香。沈清辞翻开手札最后一页,是母亲画的青藤幼苗,旁边写着:“每粒籽里都藏着个春天,你替它挡过霜,它就替你记着暖,等到来年,藤会爬满墙,花会开满窗,像所有没说够的话,都顺着风,又回来了。”
她摸了摸罐身,罐里的籽安安静静的,像在蓄力。窗外,老银杏的枝桠托着月光,青藤的新芽在风里轻轻晃,远处镇魂泉的水声潺潺,像在数着日子——等雪来,等冰化,等土里的籽,把春天,悄悄顶出来。
喜欢烬火术途请大家收藏:(m.qbxsw.com)烬火术途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