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按照惯例，是回宋家吃饭的日子。秦砚站在衣橱前，看着里面寥寥几件略显旧色的衬衫，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选了一件看起来最挺括的穿上。他对着镜子系领带，手指却有些不听使唤，那个简单的温莎结，今天怎么也打不好。镜中的男人，眉宇间的倦色难以掩饰，眼底深处是一片沉寂的灰暗。他知道，今天这场家宴，恐怕又是一场煎熬。
宋雨晴倒是心情不错的样子，一早起来就精心化了妆，换上了一身新买的连衣裙，对着镜子照了又照，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出发前，她特意将那个樱花粉的限量款包包挎在臂弯，仿佛那不是一件配饰，而是一面彰显身份的旗帜。
到了宋家，气氛一如既往的热络。宋母王雅娟系着围裙，还在厨房里忙碌，飘出阵阵饭菜香。宋建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正陪着精神矍铄的宋启明喝茶下棋。看到他们进来，宋建国笑着点了点头，宋启明则抬起眼皮，目光在秦砚脸上停顿了一瞬，那眼神一如既往的深邃，让人看不出情绪，只是淡淡说了句：“来了。”
“爷爷，爸，妈。”秦砚礼貌地一一打招呼，将带来的水果和补品放在一旁。宋雨晴则娇声唤着人，很快就被王雅娟拉着手，问长问短。
然而，这份看似和谐的家庭氛围，在餐桌上很快就被打破了。
长长的餐桌摆满了丰盛的菜肴，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起初，话题还围绕着家常琐事，宋建国问了问秦砚公司最近的状况，秦砚避重就轻地应付了几句，只说“还在努力”。宋启明偶尔插一两句，目光却时不时地扫过自己的孙女。
宋雨晴坐在秦砚旁边，心思显然不在饭菜和家人的交谈上。她的手机就放在手边，几乎是每隔一两分钟，屏幕就会亮起，发出嗡嗡的震动声或清脆的消息提示音。每一次声响，都像是有无形的线牵动着她的神经。
她开始还勉强克制着，只是飞快地瞥一眼屏幕，手指在桌面下快速敲击回复。但很快，她就变得肆无忌惮起来。常常是宋建国或者王雅娟正跟她说着话，她“嗯嗯啊啊”地敷衍着，头却埋得很低，几乎要凑到屏幕上去，手指飞舞，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时而还会掩住嘴，发出极力压抑却依旧能听到的轻笑声。
那笑容，是沉浸在某种私密、愉快交流中的笑容，与餐桌上谈论的寻常家事格格不入。
秦砚坐在她身边，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因为轻笑而产生的细微震动。他握着筷子的手，指节微微泛白。碗里的米饭似乎失去了所有味道，味同嚼蜡。他看着岳母夹到他碗里的红烧肉，色泽诱人，他却毫无食欲。耳边是家人断断续续的交谈声，夹杂着她手机不断的提示音和她压抑的低笑，像是一曲怪异的交响乐，敲打着他本已脆弱不堪的神经。
他知道她在跟谁聊天。除了那个赵东阳，还能有谁？
王雅娟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她看着心不在焉、全程几乎没抬几次头的女儿，又看了看身边沉默进食、脸色不太好看的女婿，眉头微微蹙起。趁着给宋雨晴夹菜的间隙，她状似无意地问道：“雨晴啊，跟谁聊天呢？这么开心，饭都不好好吃了。是工作上有什么好事吗？”
宋雨晴被打断，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头也不抬，敷衍道：“嗯，一个朋友，有点事情聊。”她甚至懒得用“工作”这个借口来掩饰了。
王雅娟脸上的疑虑更深了，目光带着询问看向秦砚。
那一刻，秦砚感觉所有人的目光似乎都若有若无地落在了自己身上。岳母的疑惑，岳父沉默的注视，还有爷爷宋启明那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深邃眼神。一股巨大的憋闷和屈辱感涌上心头。他的妻子，在双方家人面前，毫不避讳地与另一个男人热聊，将他这个丈夫置于何地？
他应该揭穿她吗？应该告诉岳母，她不是在聊工作，而是在和一个对她别有用心的“大学同学”谈笑风生？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紧，发干。他看到了宋雨晴脸上那混不在意的表情，也看到了岳母眼中的担忧，更看到了爷爷目光中的沉静。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无力感席卷了他。在这样的场合撕破脸，除了让所有人难堪，让关心他的长辈担心，还能得到什么？她不会认错，只会更加怨恨他。
在众人无形的注视下，秦砚喉结滚动了一下，强行将那股翻涌的情绪压了下去。他抬起眼，看向王雅娟，脸上努力挤出一丝勉强算得上自然的、极其微弱的笑意，声音有些低哑，却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稳：
“妈，没事。可能是她哪个朋友遇到了什么开心事，正跟她分享呢。”
他替她遮掩了。用一种连自己都觉得荒谬的理由，维持住了这顿家宴表面上的和平。
他说完这句话，便低下头，专注地盯着自己碗里的米饭，仿佛那是什么值得研究的艺术品。他不敢去看宋雨晴的表情，是得意？还是不屑？他也不敢去看爷爷宋启明的眼睛，他怕从那深邃的目光中看到失望，或者更糟的了然。
餐桌上的气氛，因为这个小插曲，变得有些微妙的凝滞。只有宋雨晴，似乎完全不受影响，或者说根本不在意，手机提示音再次响起，她又低下头，手指飞快地动作起来，脸上重新挂上了那种沉浸式的、愉悦的轻笑。
秦砚沉默地咀嚼着食物，感觉每一口都像是在吞咽砂石。那份被无视、被轻蔑的痛苦，在家人关切（或许还有探究）的目光下，被放大到了极致。他像个局外人，坐在这张象征着团圆和亲情的餐桌旁，身边是他法律上的妻子，心却隔着一个不断闪烁着手机屏幕的、无法跨越的距离。
宋启明缓缓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声。他没有再看向任何人，只是目光悠远地望向窗外，让人猜不透这位历经风霜的老人，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
这顿家宴，在一种看似和谐、内里却暗流涌动的诡异气氛中，继续进行着。对秦砚而言，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缓慢而清晰的凌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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