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玄的脊背宽阔如移动的岛屿。
我立在鲸首，衣袂在数据洋流中猎猎作响。垂眸望着下方那片逐渐显露的“海岸线”，目光沉静如水。
那不是沙滩，不是礁石。
是一片望不见边际的、缓慢蠕动的、色泽诡艳的沼泽。
粉紫色的雾气氤氲升腾，其间夹杂着猩红的愤怒闪电、靛青的焦虑涡流、以及某种令人牙酸的、黄绿色的嫉妒黏液。
空气——如果数据海洋有空气的话——里飘散着一种复杂的气味：像打翻的香水混着铁锈，甜腻底下压着腐朽。
“情绪瘴气沼泽。”离音抱着琴站在老板娘身侧，声音很轻，“我能听见……很多声音在哭，在喊，在咬牙切齿。”
糖心捂着鼻子，小脸皱成一团：“这也太……冲鼻子了。比新手村养猪场的味道还上头。”
身后，老赵、王大娘、小岳等一众互助会成员，也都面色凝重。
他们刚从新手村覆灭的绝望中逃出生天，转眼又坠入这片更诡异、更莫测的海洋，面对的是从未见过的“地形”。
苍玄在沼泽边缘缓缓停驻，庞大的身躯只浅浅没入沼泽边缘的“浅滩”，便不再深入。
它发出一声低沉的、带着警示意味的鲸鸣，淡金色的巨眼望向沼泽深处，流露出清晰的戒备。
“它说，里面很脏，很乱，会搅坏肚子。”离音轻声翻译，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琴弦，“它不喜欢这里。”
我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沼泽边缘。
那里，半埋在粘稠泥沼中的，是一些巴掌大小、金属质感的罐状物，表面印着早已斑驳的九州网络早期Logo，像是被随意丢弃的过期罐头。
纵身一跃，轻盈落在最近的一处硬实些的“地面”——实则是几块板结的情绪残渣。俯身，指尖泛起氪金之眼的微光，扫过一只半开的“罐头”。
罐口残留的数据封条早已失效，里面封印的“内容”泄露出来，化作一段扭曲的、自动播放的全息影像：
一个少年玩家，眼睛通红地盯着屏幕上“充值648立即获得史诗神兵”的弹窗，手在发抖。
画面外传来母亲的呵斥：“还玩！月考考成什么样子！”少年一咬牙，点下支付。瞬间爆发的情绪——强烈的渴望、攀比的焦躁、对现实的逃避、以及支付成功后混杂着负罪感的短暂狂喜——被精准捕捉、抽离、压缩，注入罐头。
影像定格在少年那张扭曲着兴奋与茫然的脸上。
“情绪罐头。”我收回手，声音没什么起伏，“公司早期的‘采集样本’。把玩家最激烈的氪金瞬间，连皮带骨地薅下来，存着，研究，或者……当原料。”
离音别过脸，不忍再看。糖心也咬着嘴唇，眼圈微红。
更多的罐头半沉在泥沼里，有些还在微微鼓动，像还活着的、被腌制的心脏。
它们记录的，无一例外，都是人性被消费主义精准钩住时，最赤裸、最滚烫也最脆弱的瞬间。
“要过去吗？”老赵紧了紧手里的武器——一柄重岳早期打造的、刻着基础规则纹路的长刀，“这雾气看着就邪门。”
话音未落，一阵粉紫色的瘴气随风（数据流）拂来，掠过队伍边缘一个年轻NPC园丁。
那园丁浑身一颤，眼神突然变得狂躁，猛地举起手里的花铲，对着身边的同伴嘶吼：
“凭什么！凭什么你觉醒的能力是加速植物生长！我只能除草！这不公平！我也要！给我！”他扑了上去，状若疯虎。
“按住他！”糖心急道。
几个NPC赶忙上前，费了好大劲才制住突然发狂的园丁。
他挣扎着，咒骂着，涕泪横流，好一会儿才渐渐平息，眼神恢复清明，却只剩一片空洞的后怕。
“情绪感染。”我下了判断，氪金之眼也快速分析着瘴气成分，“负面情绪数据浓度过高，直接冲击数据体核心。
意志不坚，或者本身就有相关情绪残留的，容易被诱发、放大，甚至暂时支配。”
离音看着那瘫软在地、瑟瑟发抖的园丁，又望向眼前无边无际的、翻腾着各色毒瘴的沼泽，秀眉紧蹙。
“我试试。”她将琴平置膝上，盘膝坐下，闭上眼。
指尖落下。
第一个音符，很轻，像滴入浑浊水塘的一滴清露。
是她在数据坟场领悟的“往生协奏曲”的起手式，但稍作调整，去掉了哀悼，只留纯粹的“安宁”与“梳理”。
琴声如涓涓细流，从她指尖流淌而出，并非对抗那磅礴的负面情绪瘴气，而是温柔地、坚定地浸润进去，试图将那些狂暴、紊乱的情绪丝线，一缕一缕地抚平、归位。
淡银色的音波涟漪以她为中心，缓缓荡开。所过之处，粉紫色的雾气似乎淡了一丝，猩红的闪电平息了些许，那甜腻腐朽的气味中也掺入了一缕极淡的、冷冽的清香。
有效！
但范围太小。离音额头渗出细密的金色汗珠，显然消耗巨大。以一人之力，净化这片浩瀚的情绪垃圾场，无异于杯水车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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