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卷过紫禁城的殿宇，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无数冤魂在哭诉。东宫的书房内，却因燃着上好的银霜炭，暖意融融，与外间的凛冽恍若两个世界。
然而，端坐于书案前的主角，眉宇间却凝着一层比窗外寒冬更甚的冷肃。他面前摊开的，并非经史子集，也非漕运账册，而是一叠他亲手绘制的、旁人看来定然觉得古怪异常的图样。炭笔勾勒出的线条尚显粗糙，旁边密密麻麻标注着细小的文字，皆是关于机括、簧力、击发等晦涩难懂的词语。
他的思绪，还沉浸在不久前陈子龙带来的、关于南方海商描述“红毛夷”火炮的震撼之中。那“远击数里，樯橹立碎”的威力，像一根冰冷的针，时刻刺痛着他的神经。大明现有的火器，无论是仿制的西洋火炮，还是传统的火铳、三眼铳，在装填速度、射击精度、尤其是恶劣天气下的可靠性上，都存在致命的缺陷。火绳枪需要漫长的点燃过程，雨天几乎成了烧火棍，而那摇曳的火绳，在夜间更是暴露目标的最佳信标。
必须要有更好的火器！一种能摆脱天气制约，更快、更可靠、更能形成持续火力的武器。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纸面上划过，脑海中浮现的，是另一个时空里，那曾经在近代战争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的身影——燧发枪。利用燧石与击砧摩擦产生火花，直接引燃火药池中的引火药，省去了繁琐且不可靠的火绳。原理并不复杂，关键在于击发机构的设计，燧石夹（龙头）的弹簧力度，击砧的角度，火药池盖的开合时机……每一个细节都关乎成败。
他闭上眼，努力回忆着曾在博物馆见过的燧发枪结构分解图，回忆着那些关于 firearms evolution 的纪录片片段。然后，他重新提起炭笔，在一张新的宣纸上，开始更加专注地绘制。
这一次，图纸的中心是一个更加清晰、更加具体的机构分解图。他画出了一个类似“L”形的金属构件，标注为“击锤”，其顶端特意画出夹持燧石的构造；与之对应的，是一个带粗糙纹路的垂直铁片，标注为“击砧”；一根扭力弹簧被仔细地描绘出来，连接着击锤，旁边注明“需用精钢，弹性须足”；还有一个小巧的、可以翻转的金属盖，标注为“火药池盖”，与击锤联动，确保只有在击发的瞬间，火药池才暴露在外……
他画得极其专注，时而停笔蹙眉思索，时而又快速地在旁边写下改进的设想，比如如何简化结构便于大规模制造，如何确保燧石撞击的可靠性，甚至考虑了在枪身侧面增加一个简单的、用于判断剩余引火药的“药池检查孔”。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中悄然流逝。当最后一笔落下，一幅虽然简陋，却已然将燧发枪核心击发机构原理阐释得颇为清晰的图纸，呈现在眼前。
烛火跳跃了一下，映照着图纸上那超越时代的线条。主角放下炭笔，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感到一阵精神上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将重要之物具象化后的踏实感。
然而，这股踏实感很快便被更深的警惕所取代。他深知此物蕴含的能量，也深知怀璧其罪的道理。在自身力量尚未稳固，在工匠、材料、制造场地一概皆无的此刻，这幅图纸若泄露出去半分，引来的绝非是进步与强军，而只能是无穷的猜忌、觊觎与杀身之祸。温体仁的目光，父皇的多疑，朝中诸多势力的盘根错节……每一方都可能将这视为异端邪术，或是值得抢夺的奇技淫巧。
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至少在准备好之前。
他站起身，走到书房内侧一个不起眼的书架旁。这书架与东宫其他书架上摆满的经史典籍并无二致，但他伸手在书架侧面一个雕花的木榫处按照特定顺序轻轻按压了几下，只听得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书架旁一块与墙壁浑然一体的护壁板悄然向内滑开，露出了一个暗格。暗格不大，内里放着一只没有任何纹饰的扁平铁匣，匣口挂着一把黄铜小锁。
这是他让刘凤祥寻来的能工巧匠秘密打造的“密匣”，匣体厚重，锁具虽小却结构精巧，难以暴力开启。他将那几张至关重要的燧发枪原理图仔细叠好，放入铁匣之中。图纸与冰冷的铁匣内壁接触，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凝视了片刻，然后“咔”一声合上匣盖，转动钥匙，将锁锁死。
钥匙被他贴身藏好。那只承载着未来可能改变战争形态秘密的铁匣，则被重新推入暗格，护壁板无声地滑回原位，将一切掩盖得不留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书案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一颗种子已经埋下，锁入了最深的黑暗里，等待着合适的土壤、阳光和雨露，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时机，他需要等待时机。等待一个能让他绕过朝堂掣肘，秘密组织起可靠工匠，获取优质材料，并最终将图纸上的线条化为实物的时机。或许，那远在南方的、波涛汹涌的大海，以及那些在律法边缘行走、却能联通外界的海商，将来能成为这契机的一部分？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丝微光，稍纵即逝，却已在他心底留下了印记。他收敛心神，目光重新变得沉静如水，伸手取过一本《皇明经世文编》，仿佛刚才那番超越时代的构想，从未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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