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小心！”一名亲兵勐地将他推开，一支从城下射来的重箭“铎”的一声，深深钉入了他刚才位置的垛口砖石上，箭尾兀自剧烈颤动。
朱慈烺惊出一身冷汗，道谢后，眼神更加冷厉。他看到一个清军骁勇的白甲兵，冒着箭矢火铳，已然快要爬上垛口。
“手雷！扔！”朱慈烺指着那个方向吼道。
附近几名配备着御营作坊试制的手掷震天雷（类似大型爆竹，内填铁钉碎瓷）的士兵，立刻点燃引信，奋力向下投去。
“轰！轰！”几声不算太勐烈但足够震慑的爆炸在城墙根响起，硝烟和破片暂时遏制了那处攀爬的势头。
战斗激烈而胶着。清军的第一次试探性进攻异常凶勐，显然也想一举试探出德胜门的虚实。不断有清军悍卒爬上城头，与守军展开惨烈的白刃战。曹变蛟如同定海神针，亲自带着亲卫队四处救火，哪里危急就冲向哪里，他那柄长刀下，不知斩杀了多少登城的敌兵。
朱慈烺也数次被迫加入短兵相接。他武艺虽不算顶尖，但胜在冷静狠辣，配合着身边忠诚的亲兵，倒也格杀了两名冒头的清军。
就在战况最激烈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在德胜门城楼更高一层的指挥台上，出现了一群身着绯袍或蟒服的身影。为首一人，身穿明黄色常服，面色凝重，眼神复杂地注视着下方惨烈的厮杀，正是大明皇帝朱由检——崇祯！
他是被城头激烈的战报吸引来的。当他看到那面熟悉的“东宫御营”旗帜在硝烟中屹立不倒，看到那个身着亮银甲胄、在垛口间穿梭指挥的年轻身影时，他的脚步再也无法移动。
他看到了炮火轰鸣下，清军人仰马翻；他看到了鸟铳齐射时，攀城之敌如落叶般坠下；他更看到了自己的儿子，大明的皇太子，不是躲在安全的后方，而是与普通士兵一样，站在最危险的前沿，亲自督战，甚至挥刀搏杀！
那一刻，崇祯的心中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向来认为这个儿子过于“跳脱”，整训御营是胡闹，结交外臣是逾矩，甚至之前听闻其以身做饵也认为是鲁莽。但此刻，亲眼目睹朱慈烺在战场上的沉着、勇敢以及在士兵中似乎天然具备的威信，他长久以来固有的看法，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他看到朱慈烺险险避开冷箭，看到他指挥若定地调动火力，看到他甚至亲手斩杀了敌兵……这不再是那个需要他耳提面命、在文华殿里读圣贤书的少年，而是一个正在血与火中快速成长、能够独当一面的统帅雏形！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崇祯胸中涌动，有担忧，有后怕，但似乎……也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欣慰与骄傲。
“皇爷，此处危险，还请回宫……”王承恩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劝道。
崇祯摆了摆手，目光依旧牢牢锁定在朱慈烺身上，声音有些沙哑：“朕……再看看。”
城下的战斗持续了约一个时辰。清军在丢下数百具尸体和数架被焚毁的云梯后，终于鸣金收兵。第一次试探性的进攻，被成功击退。
城头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士兵们相互庆贺着劫后余生，同时也用敬畏的目光看向他们的太子。
朱慈烺拄着刀，大口喘息着，汗水、血水和尘土混合在一起，让他显得颇为狼狈，但那双眼睛却格外明亮。他环顾四周，看着士兵们激动的脸庞，看着城下遗尸遍野的景象，心中充满了击退强敌的振奋，也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守城战的血腥与不易。火器，在防御中确实展现出了巨大的优势。
他下意识地抬头，想看看战场全局，却勐然瞥见了城楼指挥台上那抹显眼的明黄色身影。
父皇？
朱慈烺微微一怔。他没想到崇祯会亲临如此危险的城头。
父子二人的目光，隔着弥漫的硝烟和喧嚣的战场，在空中遥遥相遇。
崇祯的眼神复杂难明，有关切，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
朱慈烺下意识地挺直了疲惫的身躯，抬手，隔着一段距离，向城楼方向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这个动作，无关君臣，更像是一个军人对最高统帅的汇报，也是一个儿子对父亲的无声誓言——我在履行我的职责，我在守护我们的家国。
崇祯看着儿子那虽然疲惫却异常坚定的军礼，看着他身后那些望向太子时充满信心的御营士兵，他沉默了许久，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地、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在侍卫的簇拥下离开了城头。
那个微小的动作，却让朱慈烺心中莫名一暖。他感觉到，那道横亘在父子之间，因理念、猜忌和沟通不畅而形成的坚冰，似乎在这德胜门的炮火声中，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清点伤亡，加固工事，补充弹药！建奴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朱慈烺收回目光，压下心中的波澜，重新投入到紧张的战后整顿中。
夕阳的余晖映照在德胜门斑驳的城墙和累累弹痕上，也映照在朱慈烺和御营将士们坚毅的脸庞上。北京保卫战，才刚刚开始。但至少在这第一天，在德胜门，大明太子和他的御营军，用火与血，证明了他们的价值，也守住了帝国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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