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船靠岸时，日头已升高，码头上人来人往，正是早市最热闹的时候。方林将船缆系紧，动作看似平稳，指尖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胸腔里那颗心，依旧像刚被海浪抛起的浮子，激烈地上下撞击着。大黄鱼群那密集如星云般的生命光点，仿佛还在他眼前闪烁，那意味着巨大财富和希望的预感，与必须极度谨慎、绝不能走漏风声的压力交织在一起，让他呼吸都带着灼热感。
他低着头，快步穿过喧闹的码头，对那些熟悉的招呼声只是含糊地点头应和，生怕脸上藏不住的激动被人窥破。直到走进自家那寂静的院落，反手插上略显腐朽的木门闩，背靠着冰凉的门板，他才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
机遇太大了，大得让人心慌。但也正因其巨大，才更不能有丝毫闪失。开发商的眼睛可能盯着，村里人多口杂，一旦消息泄露，那群珍贵的黄鱼恐怕顷刻间就会引来无数贪婪的船只，甚至可能招致开发商的强行干预。必须秘密进行，必须万无一失。
他需要帮手，但必须是绝对信得过、嘴巴严实、而且熟知水性、值得托付性命的人。脑海里迅速闪过几个面孔，又被他一一否决。最终，两个人的名字清晰地定格下来：阿壮，和福伯。
阿壮自不必说，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发小，憨厚耿直，力气大，驾船技术好，关键是对他方林绝对信任。福伯则是老一辈里经验最丰富、也最值得敬重的老渔民，虽然起初对开发持反对态度，但为人正派，对大海有深厚的感情，懂得“取之有度”的古训，而且，他家境并不宽裕，这次机会或许能帮他改善生活。
事不宜迟，必须在下次最佳潮汐窗口期行动。方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筹划。捕捞工具不能用普通的拖网，那会惊散鱼群且破坏生态。他想到了爷爷早年用过的一种小型、网眼较大的定制手抛网，以及用最传统延绳钓的方式，精准垂钓，对鱼群影响最小。船，就用阿壮那条不起眼的小渔船，目标小，不易引人注意。
他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凉水，从头浇下，冰冷的感觉让他沸腾的血液稍微冷却。不能急，一步错，满盘皆输。
午后，方林先去了阿壮家。阿壮正光着膀子在院子里修补渔网，古铜色的脊背上滚着汗珠。
“方林哥？咋这时候来了？”阿壮看到方林，有些意外。
方林没说话，使了个眼色，径直走进屋里。阿壮放下梭子，疑惑地跟了进去。
方林关上房门，压低声音，开门见山：“阿壮，信不信我？”
阿壮被他这阵势弄得一愣，随即瞪大眼睛：“方林哥，你这说的啥话？我阿壮不信你信谁？”
“好。”方林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压得更低，“我发现了一窝‘金疙瘩’，野生大黄鱼，大的。”
阿壮倒吸一口凉气，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黝黑的脸上瞬间涨红：“真……真的？！在哪？”
“别问在哪。”方林按住他的肩膀，眼神锐利，“消息绝不能漏出去半个字！开发商，还有那些红眼的人，知道了就完了。我需要你帮忙，就我们俩，再加福伯，用最稳妥的法子，搞一票。成了，你爹看病的钱，你娶媳妇的钱，说不定都有了着落。”
阿壮胸口剧烈起伏，显然被这巨大的消息冲击得不轻，但他看着方林前所未有的严肃眼神，重重点头，拳头攥紧：“哥，我听你的！你指东，我绝不往西！啥时候干？怎么干？”
安抚住激动不已的阿壮，叮嘱他绝对保密、照常干活后，方林又趁着傍晚时分，溜达到了村西头福伯家低矮的石头房子前。福伯正坐在门槛上，就着最后的天光，默默地卷着烟卷，佝偻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苍老。
“福伯。”方林走过去，蹲在他身边。
福伯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把卷好的烟递过来。方林摆摆手。
“福伯，有桩天大的机缘，也是天大的风险。”方林的声音很轻，海风吹过，几乎要散掉，“我撞见大黄鱼了，不是一条，是一大群。”
福伯点烟的手猛地一抖，火柴差点烧到手指。他抬起头，死死盯着方林，那双看惯了风浪的眼睛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化为深深的忧虑：“后生仔……这……这是祸是福，难说啊……”
“我知道风险。”方林迎着他的目光，“所以来找您。不能声张，不能用狠家伙，得用老法子，细水长流地取。我想请您老掌舵，稳着点。得来的钱，三家平分。不为发财，就为……给月牙岛留条后路，也给您和阿壮家解解困。”
福伯沉默了，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烟雾缭绕中，他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许久，他长长叹了口气，把烟头摁灭在脚下：“林子，这海里的东西，是老天爷赏饭，也是催命符。你娃有心，还知道‘细水长流’四个字。罢了，我这把老骨头，就再跟你搏一回。什么时候动手？”
“明晚，潮水最好的时候。”方林心中一定。
是夜，月牙岛寂静无声。方林和阿壮悄悄来到码头，借着微弱的月光，开始检查渔船，将准备好的、网眼特意加大的手抛网和延绳钓具搬上船，反复检查每一个环节。福伯也悄无声息地来了，他默默地检查着缆绳和浮子，用手掂量着钓钩的强度，每一个动作都透着老渔民的沉稳和经验。
三人没有过多交流，只有海风呜咽和海水轻拍岸边的声音。一种紧张而兴奋的气氛在黑暗中弥漫。他们都知道，这次行动，不仅关乎一笔巨大的财富，更关乎月牙岛的未来，以及他们能否在这场与资本和命运的博弈中，抢得一线先机。秘密，已准备好，只待潮汐来临，撒网入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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