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了“静心苑”的认知冲击、江辰“雌化”迹象带来的深层恐惧,以及随之而来的、必须更加如履薄冰的自我调整之后,陆深的生活,意外地陷入了一段近乎诡异的平静期。这种平静,并非风暴眼中心那种令人窒息的死寂,而是一种……仿佛所有压力骤然消失后的、轻飘飘的失重感。
持续了数周的海外并购案终于尘埃落定,星曜大获全胜,江辰的威望在内部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或许是因为大功告成后的短暂休整,或许是因为他自身那微妙变化带来的心境调整,江辰的情绪明显稳定了许多,不再像前一段时间那样阴郁易怒。他待在公司的时间减少了,更多时候是待在他的私人别墅或去“静心苑”小住,交给陆深处理的多是些常规性、流程化的事务,不再有那些需要高度紧张、游走于灰色地带的“特殊指令”。
李宛似乎也进入了某种“蛰伏期”。她很少召见陆深,即使偶尔在公司遇见,也只是淡淡点头,不再有那种穿透骨髓的审视和意味深长的“闲聊”。她仿佛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某项不为人知的、更长远的布局中,暂时放松了对身边这些“棋子”的敲打和操控。
就连那座始终悬在头顶的“木兰”网络,也仿佛陷入了沉睡。张瑞没有再传来任何令人不安的消息,“静心苑”也风平浪静,没有再出现新的“同伴”被送入,也没有任何异常动静传出。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正常得近乎不真实。
起初,陆深对这种变化感到极度不适,甚至有些疑神疑鬼。他像一只习惯了在狂风暴雨中挣扎求生的海鸟,突然被放入无风的温室,反而浑身不自在,总觉得这平静之下隐藏着更大的阴谋。他小心翼翼地处理着每一份文件,反复揣摩江辰每一个简单的指令,警惕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异常信号。
然而,一天天过去,什么也没有发生。
工作变得前所未有的简单和纯粹。他按时上下班,处理邮件,安排行程,参加一些无关痛痒的会议。下班后,他回到云璟府的公寓,不再需要时刻紧绷神经等待可能的召唤或应对突发状况。他甚至有了一些真正属于自己的、无人打扰的闲暇时光。
他开始尝试重新拾起一些极其简单的、属于“正常人”的消遣。他会去公寓附近的精品超市,慢悠悠地挑选新鲜食材,尝试照着菜谱做一些清淡的料理——虽然味道往往差强人意,但这个过程本身带着一种奇异的宁静。他会在夜晚泡一个漫长的精油浴,听着舒缓的音乐,任由思绪放空。他甚至开始阅读一些与工作完全无关的书籍——不是那些晦涩的商业报告或心理控制丛书,而是一些文笔优美的散文,或是描写遥远国度风土人情的游记。
这些活动,在以往那种高度紧张、危机四伏的环境中,是根本无法想象的奢侈。如今,他却可以安然享受。渐渐地,那种紧绷的戒备心,开始不由自主地松懈下来。
一种久违的、几乎已经被他遗忘的感觉,悄然复苏——轻松。
是的,轻松。没有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威胁,没有需要时刻揣摩的复杂心机,没有必须完美扮演的角色压力。他可以暂时放下“陆深”这个身份所承载的一切沉重枷锁,只是作为一个……存在,呼吸,生活。
他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车水马龙、霓虹闪烁,第一次不再感到那是一片吞噬一切的黑暗丛林,而仅仅是一片……风景。他甚至偶尔会允许自己产生一些极其微弱的、近乎幼稚的念头:如果生活一直这样下去,似乎……也不错?
这种“轻松感”是如此的陌生而诱人,像一味药效强烈的麻醉剂,悄悄麻痹着他的神经,软化着他用绝望和恐惧筑起的心防。他明知这平静可能只是假象,可能转瞬即逝,但身体和本能却贪婪地汲取着这份难得的喘息之机。
他甚至开始留意自己的外表,不再仅仅是出于维持“工具”性能的需要,而是带上了一丝……近乎“悦己”的意味。他会花更多时间搭配衣物,挑选一些颜色更柔和、款式更休闲的服饰。护肤的步骤也变得细致而享受,仿佛在精心呵护一件属于自己的艺术品,而不仅仅是保养一件武器。镜中的那张脸,似乎也因为这份内在的短暂松弛,而少了几分刻板的精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自然的柔和光泽。
幻梦闲庭,山雨欲来。
陆深沉浸在这份虚假的安宁中,如同一个在沙漠中跋涉了太久的人,终于找到了一小片绿洲,明知可能是海市蜃楼,也忍不住想要沉醉其中,哪怕只是片刻。他允许自己暂时忘记李宛,忘记江辰的变化,忘记“木兰”的阴影,忘记自己那不堪的过去和未卜的前路。他只想在这一方小小的、看似安全的天地里,偷得浮生半日闲。
然而,潜意识的深处,一丝微弱的不安始终如同水底的暗礁,若隐若现。他比谁都清楚,李宛绝不可能真正放手。江辰的平静背后,必然有更深层的原因。这突如其来的“轻松”,更像是一场更大风暴来临前,短暂而反常的低气压。
他只是……太累了。累到宁愿闭上眼睛,假装看不见天际那正在积聚的、越来越厚重的乌云。他需要这片刻的喘息,哪怕代价是放松警惕,哪怕这短暂的“轻松”可能会让他对接踵而至的狂风暴雨更加措手不及。
他像一只在寒冬来临前,贪婪地享受着最后一丝暖意的秋虫,明知霜降将至,却依旧眷恋着阳光的温度。在这虚幻的闲庭信步之中,陆深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脆弱的平衡,内心深处却清楚地知道,山雨,终将欲来。而到那时,他这只刚刚卸下些许铠甲的困兽,又将如何面对那注定更加猛烈的冲击?他不知道,也不敢去想。他只想抓住现在,这偷来的、仿佛窃取了时光的,短暂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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