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指令的第四个小时，加密终端收到了苏婧发来的一个坐标和简短的指令：“转移至该安全屋，进行任务复盘。一小时内抵达。”
坐标位于临港市老城区，一个地图上标注为待拆迁区域的边缘。我驾驶着德龙X5000，在如同迷宫般的狭窄巷弄间穿行，最终停在一栋外墙斑驳、挂着“危房”标识的六层旧楼下。这里远离主干道，四周寂静，只有野猫在垃圾箱间穿梭的细微声响。
按照指示，我将车熄火，徒步走上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到达顶楼。一扇锈蚀的铁门虚掩着，我推门而入。
屋内没有开灯，只有临街窗户透进来的、被高楼切割过的稀薄月光，勾勒出房间里简陋的轮廓——几张蒙尘的桌椅，几张折叠床，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霉变的味道。这是一个早已废弃的临时据点。
苏婧就站在窗边，背对着我，望着窗外楼下那辆停靠在阴影里的德龙X5000。她依旧是一身利落的黑色作战服，身形挺拔，如同融入暗夜的剪影。
“门没锁。”她头也没回，声音清冷。
“习惯了。”我反手轻轻带上门，但没有落锁。在这种环境下，保持通道畅通是本能。
她转过身，月光勾勒出她侧脸清瘦而凌厉的线条，眼神在昏暗中锐利如鹰。“沈冰清的身份初步查明，表面是《华夏地理》记者，实际受雇于一个注册在海外的商业情报咨询公司。这家公司与‘灰狗’存在间接的资金往来。她的任务，是接近并评估你，试图摸清你的背景、能力上限，以及你与‘我们’的确切关系。”
果然。我并不意外。“评估结果呢？”
“你的拒绝，在她的评估报告里，可能会被解读为‘警惕性极高，难以用常规手段腐蚀，疑似受过专业反侦察训练’。”苏婧的语气里听不出褒贬，“这会让‘灰狗’及其背后的势力，对你更加忌惮，也可能采取更激进的手段。”
“求之不得。”我走到房间中央，与她隔着几步的距离对视，“被动挨打，不如引蛇出洞。”
“前提是你能控制住局面。”苏婧向前走了两步，月光照亮了她毫无表情的脸，“王建国提醒过你，保持距离。你今晚还是去了酒店。”
“确认威胁，也是任务的一部分。”我平静地回答。
“包括确认到对方房间里？”她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质疑。
房间里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我们彼此对视着，黑暗中，某种无形的张力在悄然蔓延。她是在质疑我的判断，还是在试探我的忠诚？
我向前迈了一步，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到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映着的微光，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不同于沈冰清那种人工香气的、干净而冷冽的气息。
“苏专员，”我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笃定，“我分得清什么是任务，什么是陷阱。也分得清，谁才是可以信任的战友。”
她似乎没有预料到我会突然逼近，身体有瞬间极其细微的僵硬，但眼神依旧毫不退缩地与我对视，那里面是惯常的冷静和审视。
我抬起右手，越过她的肩头，不是触碰她，而是“砰”的一声，撑在了她身后的墙壁上。这个动作，将她的活动范围限制在了我与墙壁之间狭小的空间里，形成了一个颇具压迫感的姿态。
月光被我的身影遮挡，在她脸上投下小片阴影。她的呼吸频率没有任何变化，但瞳孔有瞬间的微缩。
“那么，”她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仿佛带着一丝冰棱的质感，“你信任我的方式，就是把我堵在墙角？”
“这是为了确保我们的对话，不会被不该听到的人听到。”我低头，目光锁住她的眼睛，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温度，“安全屋，也未必绝对安全。尤其是在‘灰狗’活动如此频繁的临港。”
这是一个借口，一个心照不宣的借口。此刻的氛围，早已超出了单纯讨论任务安全的范畴。那是一种在长期并肩作战、生死与共中酝酿出的、压抑在冷静表象下的张力，是强者之间的相互吸引与试探。
她没有推开我，也没有退缩，只是微微抬着下巴，清冷的眼神里仿佛有某种东西在无声地交锋、碰撞。
“你的担心是多余的。”她最终说道，语气听不出情绪，“这个安全屋的安保等级，我比你更清楚。”
“谨慎总无大错。”我没有收回手，依旧维持着这个极具侵略性的姿势，仿佛要将她看穿，“就像我同样清楚，你刚才提到王建国的提醒，不仅仅是在陈述事实。”
她在试探我，用她的方式。而我的回应，同样是一种宣告。
苏婧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任务复盘结束。”她忽然说道，侧身，以一个灵巧而不容抗拒的动作，从我手臂下的空间滑了出去，重新拉开了彼此的距离，回到了窗前，恢复了那副冷冽干练的模样，仿佛刚才那片刻的近距离对峙从未发生。
“下一步指令，等待‘孔雀’那边的情报反馈。在此之前，保持静默，原地待命。”
我收回撑在墙上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墙壁粗糙冰凉的触感。
“明白。”
她不再看我，目光重新投向窗外。“你可以回去了。”
我转身，走向门口，手握住门把的瞬间，身后传来她平静无波的声音。
“陆风。”
我停下动作，没有回头。
“下次汇报，”她顿了顿，“保持正常沟通距离即可。”
我拉开门，走了出去，铁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屋内那片弥漫着无形博弈气息的黑暗。
楼道里一片漆黑，只有我的脚步声在回荡。嘴角，却在不经意间，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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