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门房拿着玉签，快步穿过前院。
脚下是打磨光滑的青石甬道，两侧栽着些耐寒的花草，打理得颇为齐整，夜风中带着淡淡的草木清气。
但他心里却有些不爽利。
“看那小子穿的，也不像什么有钱有势的主儿。年纪轻轻，能拿出什么像样的宝贝？”
他暗自嘀咕，脚步却不停，
“来这儿的人，哪个不是客客气气，先递上孝敬？这倒好，干巴巴一块玉签就打发了？连句好听的都没有！”
他心里这股别扭劲儿，倒不全是因为没收到银子。
更主要的是，方圆那平静淡然、甚至带着点审视意味的态度，让他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轻慢。
以往来求见莫管事的，不管是身家丰厚的掌柜，还是气息剽悍的武者，
哪个不是对他这个“看门人”笑脸相迎，悄悄塞上鼓鼓囊囊的银袋子，说话都陪着小心？
看自己脸色行事，那才叫懂事！
想到这儿，他脚步在通往正堂的岔路口略微一顿，眼珠转了转，
脚下方向一拐，转向了西侧一间同样亮着灯火的偏房。
“哼，想见莫大管事？哪有那么容易。先过刘管事这一关吧！
也算你没白来一趟，可不算坏了规矩……”他嘴角撇了撇，加快脚步。
门外，方圆静立了片刻。角门再次打开，那年轻门房探出身子
脸上没了之前的完全不耐，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倨傲，下巴微抬：“进来吧。”
方圆迈步而入。门房在他身后“哐当”一声将门关严实。
一进院子，果然别有洞天。
前庭不大，却布置得极为精巧。假山玲珑，引着一道活水潺潺流过石板桥下，
几丛翠竹在夜色中摇曳生姿，墙角还摆着几盆名贵的冬兰，暗香浮动。
这冬日里能养活这几只花草，那都不简单。
整个环境幽静雅致，与门外那毫不起眼的朴素形成了鲜明对比，看得出此处主人品味不俗，且财力雄厚。
门房在前面引路，脚步匆匆，并不多言。
穿过一段回廊，来到西侧一间亮着温暖灯火的房门前。
门房停下脚步，侧身，随手一指房门，语气有些敷衍：“进去吧。”
方圆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这小厮的态度，比开门时更差了些。
玉签已验过，而且这指路的姿态，也过于随意了。
他刚要开口询问，面前的房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女子款款走了出来。
她约莫二十七八年纪，穿着一身淡紫色的锦缎衣裙，样式简洁，料子却极好，在灯光下流转着柔滑的光泽。
面容姣好，但眉宇间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挑剔与冷淡，尤其是看向方圆那一身普通棉袍时，
眼底迅速掠过一丝几乎不加掩饰的不屑。
她上下打量着方圆，目光在他略显朴素的衣着和腰间长刀上扫过，嘴角轻轻一撇，语气不冷不热：
“便是你要鉴宝？”
那语气里的些许不屑，几乎不加掩饰。
显然，她也和门房一样，先入为主地认为，穿成这样的年轻人，手里不可能有什么真正的好东西。
方圆神色不变，直接问道：“你便是莫管事？”
“嗤——”那女子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轻笑一声，眼神里的轻慢更浓了，
“你以为莫大管事是谁都能见的？想见他老人家，得先过我这关。
把东西拿出来吧，我先瞧瞧。若是我鉴定不了，或是东西确实够分量，再去请莫管事也不迟。”
她说着，侧身让开门口，语气不容置疑：“进来吧。”
方圆目光平静地看了她一眼，又瞥了一眼旁边眼观鼻鼻观心的门房，心中已然明了。
这是看自己没表示，故意设的槛。
眼前这女子，或许也是管事，也有鉴定之能，但恐怕并非那位真正的“首席”莫管事。
门房将她推出来应付，既不算完全拒之门外坏了万宝楼“见签如见人”的明面规矩，
又能让自己吃个哑巴亏，顺便……或许还能从这女子手里榨出点别的好处？
方圆眼神微冷，心中了然。没想到在这号称公平交易的万宝楼，门槛之下也有这般龌龊。
他不再多言，抬步走进了房间。房门在他身后被那门房轻轻关上。
门房站在门外，听着里面隐约的动静，脸上露出一丝得逞的嘿笑。
拿着玉签来，确实能见着管事的，但这“管事”是哪个，里面可有门道了。
谁让你不懂规矩，不塞银子？这哑巴亏，吃了也就吃了。
这刘管事同样有鉴定职权，任谁也说不出个“不”字来。
房间内，陈设比外面雅致稍逊，但也算整洁。
那刘管事已在主位坐下，随手端起桌上的茶盏，用盖子轻轻撇着浮沫，眼皮抬也不抬：
“我姓刘，你可以叫我刘管事，东西拿出来吧。
丑话说在前头，若是寻常物件，或是来路不明的东西，我万宝楼可不收，你也别白费功夫。”
方圆一语不发，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那刘管事。
在她略显不耐的注视下，他将手伸入怀中，动作不急不缓，
掏出了那个从厉无痕身上得来的、雕工精致的扁平方玉盒。
看到方圆取出东西时那份郑重其事的模样，刘管事心中更是暗自摇头，
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讥诮几乎要压不住。
小地方来的武者，就是这样，眼界浅薄，往往把些不值钱的玩意儿或者粗劣仿品当成传家宝，
郑重其事地捧过来，白白浪费她的时间。
她甚至已经想好了待会儿如何用最简洁的言辞，点明这东西的“真实价值”，然后端茶送客。
然而，当方圆将玉盒放在桌上，轻轻打开盒盖，
露出里面那枚静静躺在丝绸衬垫上的、龙眼大小、色泽淡金、隐隐有光华内蕴流转的丹药时——
刘管事漫不经心的目光骤然凝固！
她那双带着审视和些许慵懒的眼睛，在刹那间瞪得滚圆，瞳孔收缩，
脸上的讥诮、不耐，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了难以置信、震惊以及随之涌起的狂热的复杂神情。
方圆一直死死盯着她的反应，没有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这枚丹药，便是他用来试探这女子“成色”的试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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