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湿热的风,终究是缓慢而坚定地吹遍了全世界。
这一纸条约,有人看到了黄金,有人看到了刀剑,有人看到了大逆不道,也有人看到了几百年来未曾有过的——做人的尊严。
——————————————
夏威夷王国,檀香山。
孙文穿着一身校服拼命奔跑——那是一套西式的白色斜纹布套装,剪裁合体,与周围大清国同胞身上宽大的蓝布衫显得格格不入。
他的脑后依然拖着那根长长的辫子,但为了方便,被他盘在了头顶,藏在西式草帽之下。
兄长的生意短短几年越做越大,把他送到了一所英国圣公会主办的寄宿学校。
他已入学两年多,英语流利,学校校规很严,他去店里写了封信让伙计带过去,求着在茂宜岛的兄长帮他请假,这才得以出来。
......
今天的檀香山码头,躁动得有些不寻常。
远处,汽笛声长鸣。
一艘悬挂着美国星条旗的黑壳蒸汽邮轮——“北京城号”,喷吐着滚滚黑烟,在几艘引水船的簇拥下,缓慢地挤进火奴鲁鲁那狭窄而繁忙的港口。
它刚刚横渡了浩瀚的太平洋,带来了旧金山的货物、邮件,以及那个关于南洋的惊天消息。
“火船到啦!火船到啦!”
码头上,原本蹲在阴凉处抽旱烟的华工们像被开水烫了一样跳起来。
他们大多是来自广东香山、四邑的契约劳工,皮肤被热带的太阳晒得黝黑油亮,肋骨在破旧的粗布褂子下若隐若现。
孙文夹着几本英文课本,气喘吁吁地挤到了人群的外围。
他看到几个穿着长衫、戴着瓜皮帽的华人商董,正焦急地指挥着伙计往栈桥上挤。而在另一边,几个洋人买办也在挥舞着手里的提货单。
平日里,大家最关心的是家乡的信件,或者是旧金山的米价。
但今天,气氛明显不同。一种压抑已久的、近乎狂热的期待在人群中电流般流窜。
“报纸!有冇金山大埠的报纸啊?”
“香港的信呢?听说南洋那边打到七彩(激烈)啊!”
“快!老细!报纸啊!”
一个赤着上身、肩膀上搭着一条汗巾的苦力,不顾巡警的警棍,冲着刚放下的舷梯大喊。
最早下船的不是货物,而是消息。
几个负责搬运邮件的水手刚把那一捆捆散发着油墨味的美国的报纸、香港的报纸扔上码头,就被无数双手撕扯开了。
孙文凭借着年轻人的灵活,钻过人群的缝隙。
他看到一位识字的算命先生被围在中间,手里哆嗦着捧着一张刚刚展开的报纸,那上面的头版头条,是用加粗的黑体字印刷的英文,旁边配着模糊的电报译文。
算命先生的眼镜滑到了鼻尖,他张大了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仿佛被那上面的字烫伤了舌头。
“念啦!阿叔!到底点样啊?”
旁边的鱼贩子急得把手里的咸鱼都捏碎了。
算命先生深吸了一口气,声音突然拔高,变得尖利而破音:
“赢了……赢了!!”
“兰芳……那个婆罗洲的兰芳公司!!”
“荷兰总督落台!番鬼佬签咗约!咱华人在南洋……站得住脚啦!”
轰——!
这几个字就像是一颗炮弹,在拥挤喧嚣的码头上炸响。
孙文感到耳膜一阵嗡鸣。他下意识地看向那张报纸,虽然隔得远,但他那在教会学校练就的英文阅读能力让他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Treaty of Singapore”(新加坡条约)、“Lanfang Chartered Company”(兰芳特许公司)、“Massacre at Mandor”(东万律大捷)。
那一瞬间,整个码头陷入了短暂的死寂,紧接着,爆发出了孙文从未听过的声浪。
那不是欢呼,那是一种从胸腔深处迸发出来的、混杂着哭腔的咆哮。
“扑领母!咱们赢了洋人?!”
“叼那妈!真赢咗红毛番鬼?!”
“真的假的?给我看看!”
“你识字咩,咪乱挤啦!”
一个年过半百、背脊已经佝偻的老苦力,突然跪在满是煤渣和鱼腥味的地上,双手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细佬啊……你在南洋死的冤啊……终于有人同咱报仇啦!”
孙文站在那里,手里紧紧攥着那本《圣经》和英法文法书。
他看着周围这些平日里唯唯诺诺、见到白人监工就要低头哈腰的同胞,此刻却像疯了一样,有人在大笑,有人在捶胸顿足,有人甚至冲着远处的水手挥舞着拳头。
他不知道为什么, 怔怔地愣在原地。
“去学堂等你都等唔到!揾咗你半日,你在这里发咩呆啊?”
一只大得像蒲扇一样的手掌重重地拍在孙文的肩膀上。
孙文回头,看到了自己的兄长——孙眉。
他穿着一身讲究的绸缎长衫,手里拿着一根象牙烟斗,身后跟着两个精壮的伙计。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九两金》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全本小说网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全本小说网!
喜欢九两金请大家收藏:(m.qbxsw.com)九两金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