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陈逆虽是乱党,但其以商养兵、以兵护商之法,确有可取之处。侄儿不才,愿领营务处帮办实职,先从清点库存、整修军械做起。不求如兰芳那般全歼荷夷,但求咱们庆军日后若有战事,不再受制于人!”
吴长庆捻着胡须,看着眼前这个目光坚毅的年轻人,良久,点了点头。
“慰亭啊,看来这把火,是把你这块铁给烧红了。去吧,放手去干。”
他一夜未眠,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望着东方那一抹血红的朝霞。海风依旧凛冽,但他只觉得浑身燥热。
就在大海的彼岸,一个同为华人的陈兆荣,在南洋点了一把火。
“三十万两……”
他对着大海,无声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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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湖南浏阳。
谭嗣同坐在算学馆书房的一角,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棉袍。
这袍子有些短了,露出了脚踝上一截不合时宜的白色布袜。虽然父亲谭继洵此时已官至甘肃布政使,位高权重,但留在家乡浏阳的谭嗣同,因继母苛待,日子过得并不宽裕,甚至可以说有些清苦。
但他并不在意这些。
此刻,他的面前摆着的不是四书五经,也不是恩师涂启先布置的时文八股,而是一张泛黄且带着折痕的《申报》。
这张报纸是从汉口随着几篓药材运回来的,到浏阳时,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旧闻了。但对于身处内陆腹地的少年谭嗣同来说,这上面的每一个字,都烫得惊人。
窗外,浏阳河的水声在枯水期显得有些低沉。屋内,炭盆里的火早已熄灭,只剩下一堆死灰。
【南洋惊雷:兰芳公司于婆罗洲大破荷夷,全歼四千远征军!美领事殒命公海,泰西震动!】
“兰芳……公司?”
谭嗣同低声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汇。他知道南洋,知道那里有无数下南洋讨生活的猪仔,在他的印象里,那里是瘴疠之地,是天朝弃民的流放所,是任由红毛鬼宰割的屠宰场。
“……荷夷集结精锐四千,乃东印度皇家陆军主力,欲灭兰芳….
荷军轻进,陷入泥沼。兰芳义士以连珠火器痛击,弹如飞蝗。荷军尸横遍野,血流漂橹。总兵范德海金仓皇突围,遁入毒林,终为义士俘虏,全军覆没……”
“……美利坚特使谢尔曼、英吉利总督韦尔德介入……签订《新加坡协定》……兰芳改组为特许公司,拥独立治权、司法、税收,马辰、坤甸开为自由港……”
“……华人陈兆荣,以商贾之身,周旋于列强之间,定此城下之盟……”
谭嗣同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带翻了身后的木椅子。
“复生,何事惊慌?”
门帘被掀开,一阵冷风灌入。走进来的是他的老师。
这位饱读诗书的老儒生手里捧着一卷《左传》,眉头微皱,看着自己这个平日里便有些离经叛道的弟子。
谭嗣同没有像往常一样行礼告罪。他甚至顾不上扶起椅子,只是颤抖着手,抓起那张报纸,几步跨到老师面前。
“先生!您看!您看这南洋!”
“赢了!咱们汉人在南洋打赢了红毛鬼!不是小胜,是全歼!全歼了四千洋兵!”
涂启先愣了一下,接过报纸,眯起昏花的老眼,就着昏暗的天光看了半晌。
老先生的眉头越锁越紧,最后却是轻轻叹了口气,将报纸放在了桌案上。
“复生啊,”
“海外孤忠,固然可嘉。但这兰芳……终究是化外之民。且你看这报上所言,什么公司,什么特许,既不称臣,也不纳贡,甚至还要给洋人分利。这……这与那唯利是图的商贾何异?非王道也。”
“再者,焉知这不是哗众取宠之言,或者海外乱民自封的牌坊?”
十六岁的少年并不认同,他后退一步,指着北方,又指着南方。
“先生!朝廷讲王道,讲礼义。可结果呢?伊犁虽然收回来了,那是左爵帅抬着棺材拼回来的!可琉球呢?没了!安南呢?法国人正在那里步步紧逼!咱们的留美幼童,那是去学造船、造炮的种子,结果呢?被当成罪犯一样抓回来,关在上海受辱!”
谭嗣同的胸膛剧烈起伏,
“可这兰芳!一群矿工!一群被朝廷视作弃民的苦力!他们没有皇上给的银子,没有朝廷派的兵马,就靠着几杆枪,靠着一个什么海外华人总会,就把不可一世的荷兰人打趴下了!还逼着英国人、美国人签字画押,承认他们的地盘!”
“先生!这叫什么?这就叫自强!这才是真正的经世致用!”
“先生不信,我却深信不疑!”
涂启先看着眼前这个面红耳赤的少年,心中微微一震。他教过很多学生,唯独这个谭嗣同,骨子里有一股他也压不住的煞气和豪气。
“复生,慎言。”涂启先压低了声音,“你父亲如今是甘肃布政使,深受朝廷重恩。你这些话若是传出去,便是大逆不道,是同情海外乱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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