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品烟客
暴雨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反而越下越狂,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冲刷进无底的深渊。冰冷的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沈砺裸露的皮肤上,浸透的衣物紧贴着身体,沉甸甸地吸走每一分热量。肋下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随着他每一次艰难的呼吸、每一个踉跄的步伐,都在狠狠撕扯着他的神经。
背上妹妹沈青的重量,此刻不再是单纯的负担,而是支撑他不至于立刻倒下的唯一支柱。沈青的身体滚烫,小小的脑袋无力地垂在他的颈窝,急促而灼热的呼吸喷在他的皮肤上。她在发高烧!恐惧和忧虑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沈砺的心脏,比身体的寒冷和疼痛更让他窒息。
“哥……冷……”沈青无意识的呓语带着痛苦的哭腔,细若蚊蚋,却像重锤砸在沈砺心上。
“再忍忍,青儿,快到了……快到了……”沈砺的声音嘶哑干裂,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他根本不知道“哪里”是“到了”,只是凭着本能,朝着记忆中后山深处,隐约听说过的、通往邻县古道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
山路泥泞不堪,被雨水泡得松软,每一步都深陷其中。裸露的树根盘虬卧龙,在黑暗中如同择人而噬的陷阱。沈砺全凭着一股不肯倒下的狠劲在支撑。他的视线因为失血、寒冷和疲惫而阵阵发黑,意识也时而模糊。每一次跌倒,他都死死护住背上的沈青,然后挣扎着,用淌着血的手抠着冰冷的泥石,再爬起来。掌心那块玄铁令牌的边缘,早已深深割破皮肉,混合着泥水和血污,冰冷而黏腻地贴着他的皮肤,像一块烙铁,时刻灼烧着他的仇恨。
不能停!停下来,就是死!青儿也会死!
这个念头如同最原始的兽性本能,驱动着他残破的身躯在风雨飘摇的黑夜中前行。他不再去想爹娘惨死的画面,那会瞬间摧毁他仅存的意志力。他只想着一件事:活下去,带着青儿活下去!找到仇人!报仇!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两个时辰。就在沈砺感觉自己即将油尽灯枯,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时,前方风雨飘摇的黑暗山林边缘,隐约出现了一点极其微弱、摇曳不定的昏黄光芒!
光!
沈砺濒临涣散的瞳孔猛地一缩!求生的欲望瞬间压倒了所有疲惫和痛苦!他几乎是榨干了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那点微光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
近了,更近了!
那光芒来自一处依着山壁、半塌陷的建筑轮廓。残破的土墙,倒塌大半的屋顶,几根腐朽歪斜的木柱勉强支撑着一个还算完整的门廊。那点昏黄的光,正是从门廊深处透出来的,似乎是一盏油灯。
这是一座废弃已久的驿站!
沈砺心中刚升起一丝希望,随即又被巨大的警惕淹没。这种地方,会有什么人?是那些黑衣人的据点?还是……别的什么?但背后沈青滚烫的体温和越来越微弱的呼吸,让他别无选择。他必须赌一把!
他小心翼翼地将沈青从背上放下来,让她靠在一根相对干燥的廊柱下。沈青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沈砺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肋下的剧痛,拔出一直藏在后腰、那把王铁匠早年送给他防身的、只有半尺长的粗糙匕首——这是他逃出来时唯一能抓住的“武器”。他将匕首反握藏在袖中,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土墙,如同幽灵般,无声无息地摸向门廊深处那点光源。
门廊深处,借着油灯如豆的光芒,可以看清里面空间不大,同样破败不堪。地上铺着些还算干燥的茅草。一个佝偻的身影背对着门口,蜷缩在草堆里,身上盖着一件破烂不堪的蓑衣。旁边放着一个豁了口的瓦罐,里面似乎煮着什么,散发着微弱的草药苦涩味。
似乎只是一个同样在此避雨的流浪者或老朽。
沈砺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丝,但握着匕首的手丝毫不敢松开。他故意加重了脚步,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声响。
那佝偻的身影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弹坐起来,迅速转身!动作虽然有些迟缓,却带着一种本能的警觉。油灯昏黄的光映出一张布满沟壑、饱经风霜的苍老面孔,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惧和戒备。他看起来至少有六十多岁,头发花白蓬乱,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驿卒号服,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他枯瘦的手下意识地摸向旁边一根充当拐杖的粗木棍。
“谁?!”老驿卒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口音,充满了不安。
沈砺停在门廊入口的阴影处,没有立刻进去。他打量着这个老人,对方那惊惶的眼神和枯槁的身形,不像作伪。而且,空气中弥漫的草药味,也让他心中微动。
“避雨的。”沈砺的声音依旧嘶哑,努力控制着语调,不让其中的虚弱和痛苦太过明显。他微微侧身,露出身后靠在廊柱下的沈青,“我妹妹……病了,发高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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