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开拔的喧嚣声浪,终于如退潮般向着南方逐渐远去。广安城南的旷野,仿佛一个刚刚结束盛宴的巨大会场,徒留一片狼藉与沉寂。曾经连绵如云的营帐已被拔除大半,露出下面被践踏得泥泞不堪的土地,草皮早已消失无踪,只剩深深浅浅的坑洼和车辙。那些纵横交错的车辙印,如同大地上尚未愈合的伤痕,深深嵌入土中,里面蓄着浑浊的泥水,映出天空惨淡的云影。
散落的营栅木桩、断裂的绳索、破碎的陶罐、熄灭的篝火堆余烬,以及零星丢弃的破旧革履或裹伤布条,无不诉说着数万人在此屯驻又离去的仓促与躁动。空气中,浓重的尘土味尚未平息,与人群牲畜遗留的汗味、马粪的臊气、铁器的锈腥以及残火焦糊的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而令人屏息的“战后”味道。方才那震耳欲聋的鼓角声、脚步声、马蹄声、车轮辚辚声以及整齐划一又杀气腾腾的呐喊,似乎已随大军远去,却又仿佛被渠江两岸陡峭的山谷所捕获,化作了隐隐约约、似有还无的回响,缠绕在空旷的天地间,久久不肯彻底消散。
点将台附近,先前黑压压的人群已散去十之八九,显露出这片临时校场夯土的灰黄本色。唯有中军直属的护卫营还在进行最后的收尾,几十名士兵沉默而利落地拆卸着硕大的帅帐和仅存的几顶营房,将粗大的木柱和厚重的毡布归拢捆扎。装载辎重的大车已被套上牲口,辕马不耐烦地打着响鼻,蹄子刨着地面。一切都在有条不紊中进行,却更反衬出主力和喧嚣离去后的某种清冷与空茫。
鱼叟并未立刻随大军前行。他独自站在略显空旷的点将台边缘,身姿如标枪般挺直,目光越过正在收拾的营地,投向南方大军消失的官道方向。春寒料峭的风吹动他颌下的短须和略显斑白的鬓发,也拂动他身上那件半旧披风的下摆。他的脸上并无太多表情,只有深刻的皱纹如同刀凿斧刻,记录着风霜与岁月,一双眼睛沉静如古井,却偶尔闪过鹰隼般锐利的光芒,审视着眼前的一切,也似乎穿透了遥远的巴山迷雾。
他在与一人叙话。
此人便是广安州太守,罗琨伦。
罗琨伦年约三旬有余,正是年富力强之时。他面皮白净,蓄着修剪得宜的短须,头戴乌纱,身穿文官的深绯色圆领公服,腰束金带,他站立的姿势颇为挺拔,举手投足间,儒雅之中又透着一股子属于军官的干练与果决。只是此刻,他眉宇间清晰地锁着一缕忧色,那忧色并非浮于表面,而是沉淀在眼底,与他此刻送别大军、本该展现的慷慨激昂或如释重负,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身后数步外,恭敬地站着几名州府属吏和几位家仆。其中两个健壮的家仆,各自牵着一匹膘肥体壮的健马。一匹枣红马的鞍侧,挂着一个鼓鼓囊囊、用油布覆盖的革囊,看形状颇有些分量;另一匹黑马则鞍辔齐全,却是空乘,仿佛在等待着它的主人。
鱼叟转过身,正面朝向罗琨伦,双手抱拳,语气沉稳而极重:“罗兄,客套话鱼某便不多言了。广安,乃我五万征巴大军身后最紧要的基石。自此向南,山高路险,大军粮秣之接济、伤病之撤回安置,乃至地方之绥靖,防止宵小作乱、楚谍渗透,千斤重担,皆系于兄台一身。”
他略微停顿,目光如实质般落在罗琨伦脸上,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显凝重:“此番用兵,庙算已定,贵在神速,以泰山压顶之势,犁庭扫穴。然巴地山民,凶悍诡谲,惯于依仗林莽险壑,行袭扰游击之事。其中,断我粮道,耗我锐气,乃彼辈最擅亦最毒之计。一根粮车,一段路途,看似细微,却可能牵动全局。罗兄,后方之事,看似无前线刀光剑影之险,实则处处陷阱,步步惊心,万万不可有一丝一毫之轻忽。望兄台慎之,再慎之!”
罗琨伦听罢,立刻整肃容色,躬身还礼,袍袖随着动作轻轻摆动。他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混杂着责任与压力的苦笑:“鱼军门殷殷嘱托,琨伦铭记肺腑。保障大军后路,输送粮秣军资,本就是广安州府分内之责,琨伦敢不尽心竭力,以报王恩,以应军需?”他语速平稳,汇报着已有的安排,“州府已遵照枢密院及军前文书,征发精壮民夫三千余人,沿主要官道预设了十二处补给驿站,驿站皆选址在扼要或水源充足处。此外,已行文辖内各卫所,加派军丁,与贵军留下的护粮队协同,分段巡护粮道,严查可疑。”
然而,话至此处,他下意识地朝左右略一瞥望,上前半步,声音压得更低,仅容二人可闻,那抹苦笑中的涩意更浓了:“只是……鱼军门明鉴,两月时间,实在太紧。征发民夫,多有仓促应募者,不熟悉巴山边缘道路状况,调度指挥,颇费周章。且眼下正值春耕时节,夺农时以充军役,民间……实有怨声。州府虽尽力安抚、赏赉,然此中艰难与隐忧,如履薄冰。个中情由,还望军门体察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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