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在次日清晨渐渐收歇,化作连绵的细雨。合川的山峦水汽蒸腾,云雾缭绕,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混合着泥土、草木和淡淡的血腥气。鲁武卒的大营驻扎在城外一处地势较高的缓坡上,营帐上水珠淋漓,营地里泥泞不堪,士卒们默默地修补帐篷,擦拭兵器,气氛沉闷。
帅帐内,却又是另一番景象。炭盆驱赶着帐内的湿寒,散发出干燥的热气。一张粗糙的木案上,摆开了几样简单的酒菜——烤得焦香的野味,煮得烂熟的豆羹,还有几坛刚从合川城内“征调”(实为购买)来的、口感粗劣却劲道十足的巴地土酿“咂酒”。
姬屯坐在主位,他已卸去沉重的甲胄,换上了一身干燥的深蓝色常服,但眉宇间的疲惫与若有所思挥之不去。坐在他对面的,是刚刚从江对岸匆匆赶来的张开地。这位原征巴都督府副都督、第一军统帅,此刻也脱去了显眼的将官服,只着一身暗红色的武士便袍,脸上带着长期征战的风尘之色,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郁郁。
除了他们二人,帐内还有几位作陪的鲁军高级将领和幕僚,包括一直跟在姬屯身边的姬尼、姬泰梅。气氛算不上热烈,甚至有些微妙的滞重。合川投降的悲怆余韵,像帐外缠绵的雨丝,无声地浸润进来。
张开地是带着正式的枢密院文书和参谋本部命令以及韩王赏赐的铜钱来的。文书确认了鲁武卒的北返路线和最后任务:姬屯所部近四万鲁军(此时已膨胀至六万余,包括合川降卒和沿途收拢的巴人),不再东向与韩军主力汇合,而是直接取道米仓道,北上返回鲁国。而他们需要“顺便”押送的,便是这合川投降的四千多巴军士卒,以及沿途收拢的、总数已近两万的巴人降众。名义上,这是“协助友邦运送降俘”,实际上,姬屯心里明白,这是韩国方面不愿过多消耗自身力量在长途押运和管理这些不稳定因素上,同时也是对鲁国助战的一种“酬谢”和“信任”——将这部分人力资源交给鲁国处置。
“米仓道险峻,又值夏雨时节,道路恐更艰难。带着这么一大帮子人……”姬屯看着地图上蜿蜒的路线,眉头紧锁,“粮秣接济,沿途治安,都是大问题。”
张开地仰头灌了一大口咂酒,辛辣的液体让他眯了眯眼,哼了一声:“枢密院那帮老爷,坐在南阳干爽屋子里,哪里知道山道的泥泞和降俘的麻烦?他们只管发令,哪管你死活。能给足开头这段的粮草,就算不错了。”他顿了顿,放下酒碗,看着姬屯,“不过,这对你,对鲁国,未必是坏事。两万多能干活、能打仗的青壮,哪怕只是部分,带回去好生编练安置,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总比留给韩国,充作修路挖矿的苦力,或者塞到哪个卫所当炮灰强。”
姬屯默然点头。这道理他自然懂。鲁国出力助战,所图除了政治上的盟好,实实在在的利益也是关键。这些巴人降卒,历经战火筛选,活下来的不乏剽悍之辈,若能妥善吸纳,确是增强国力的捷径。只是,这“妥善”二字,谈何容易。如何管理,如何同化,如何避免反噬,都是棘手的难题。他不由得又想起韩国那套将降卒家族整体迁移、编入军屯卫所的法子,虽然冷酷,却高效直接,最大程度杜绝了隐患。鲁国……能有这样的魄力和组织力吗?
“别说你了,老子这边才叫憋屈!”张开地似乎被酒意和心中的块垒催动,话多了起来,声音也提高了些,带着明显的不满,“他娘的,征巴一仗,老子第一军就算没功劳,也有苦劳吧?江津城下,要不是我们顶在左翼,硬扛了巴军三次冲锋,他鱼叟的中军能稳住?后来迂回穿插,哪次少了我们的帮忙?”
他越说越气,抓起酒坛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液洒出些许:“结果呢?仗打完了,论功行赏!鱼叟自然是头功,晋爵加封,风光无限。韩坚那小子,捡了江州大便宜,又把我的第一军交给他,成了西南一霸!连赵朔那家伙,追着巴王残部跑丢了,现在卡在黔中山沟里进退不得,听说也混了个‘抚夷使’的衔!可老子呢?”
他“砰”地一声把酒碗顿在案上,震得碗里的酒水荡漾:“枢密院一纸调令!说因江津战役初期,第一军‘进展稍缓,未能尽合围之势’,他娘的!那是巴军主力猬集,硬骨头好不好!就这么个由头,老子这个副都督没了!第一军也被打散重整!让老子当巴郡郡尉带着缩编后的一万第一军旧部,汇合那个同样不怎么样的征巴军第一镇,去给我打大江下游的朐忍(今万州)!美其名曰‘拓地建勋’,实际上就是把老子支开,去啃一块没什么油水、还容易崩牙的硬骨头!朐忍那边山高林密,蛮寨众多,是那么容易打下来的?打下来,还要老子就地筹建四个卫所!钱呢?粮呢?补充兵员呢?指望枢密院空口白牙?”
帐内其他鲁军将领闻言,也多有戚戚之色。征战之事,向来如此,冲锋陷阵时人人用命,到了分功论赏、安排后路时,便是亲疏有别、算计精微的时候了。张开地出身并非韩国最顶级的将门,在征巴过程中又确实曾被巴军主力所阻,在战后权力蛋糕的分配中落了下风,实属常态。只是这常态背后的冷酷,让人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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