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伸、扭曲,然后死死地钉在了原地。李曜全身的肌肉纤维束瞬间收缩,绷紧如拉到极限的弓弦,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在尖啸着最高级别的警报。他握着蝎尾刺的手心瞬间沁出冰冷的汗水,滑腻得几乎要握不住那粗糙而熟悉的金属柄。对面,那双巨大的、毫无感情波动的黑曜石复眼,如同两口通往虚无的深井,清晰地倒映着他自己此刻渺小、警惕且充满原始恐惧的身影。没有愤怒,没有好奇,没有欢迎,也没有明确的敌意,只有一种纯粹的、令人骨髓发寒的“观察”,仿佛他只是一块突然落入视野的、需要被鉴定的石头。
它(李曜的直觉和理智都告诉他,只能用这个非人称的指代)没有动,甚至连最微小的、呼吸带来的起伏都难以察觉。佝偻的身躯与背后饱经风霜的岩石几乎融为一体,仿佛本就是这片地貌中一个沉寂了千年的组成部分。那根骨白色的、顶端磨砺得异常尖锐的长棍,只是随意地拄在松软的草地上,看不出是随时暴起伤人的武器,还是支撑它那扭曲身体的拐杖。另一只蜷曲的手,几根如同老树虬枝般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动,幅度小得像是被微风拂过的枯叶,不带有任何明确的意图。
李曜的大脑在百分之一秒内超负荷运转,肾上腺素狂飙带来的清晰感与恐惧带来的滞涩感交织在一起。他试图从这绝对非人的形态、这死寂的举止中,解读出哪怕一丝一毫可供判断的信息。攻击的前兆?防御的姿态?抑或仅仅是……一种存在于完全不同认知维度上的“好奇”?他无法确定,也不敢确定。在这片诡异的废土上,任何基于人类常识的轻举妄动,都可能直接引爆无法挽回的、致命的冲突。他强迫自己控制住濒临失控的呼吸,尽管心脏如同失控的引擎活塞,疯狂地撞击着胸腔,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他没有放下蝎尾刺——那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象征着抵抗的实体,但也没有将尖端抬起,做出任何更具挑衅和威胁性的动作。他只是用同样锐利、同样凝聚了全部意志的目光,死死地回望过去,试图透过那冰冷的复眼,传递自己坚定不移的警惕,以及……并非即刻发起攻击的意图。
风声是这片死寂对峙中唯一的背景音,穿过泉水的湿润,拂过草叶的尖端,发出沙沙的轻响,更反衬出两人(如果能称之为“人”的话)之间那凝固般的寂静。这片绿洲盎然的生机,与这超越物种界限的、冰冷死寂的对峙,构成了一幅无比荒诞且充满压迫感的画面。
就在李曜感觉自己的精神绷紧到了极限,仿佛再多一秒那根弦就要彻底崩断时,那佝偻的身影终于有了进一步的动作。它没有向前逼近,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反而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仿佛关节锈蚀般的迟滞感,微微侧过了身躯。然后,它抬起了那只一直微微蜷曲、形态奇特的手,用一根看起来最为灵活的、如同细硬藤蔓般的指尖,明确地指向了绿洲的中心——那片被它打理得井井有条、与周围野蛮生长的绿意截然不同的种植区。
这个动作缓慢得如同古老的仪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明确性。
李曜的思维几乎停滞了一瞬。指向种植区?这是什么意思?是最严厉的警告,宣告那片区域是绝对的禁区,触碰者死?还是……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笨拙的沟通尝试?一种……邀请?
他下意识地顺着那非人手指的方向望去。月光和星辉下,那些整齐排列的作物轮廓模糊,翠绿的色泽被夜色染深,显得静谧而神秘。他又猛地将视线拉回,聚焦在那张没有任何肌肉纹理、覆盖着类似树皮或硬化皮革的脸上,试图从那对深不见底的复眼中找到哪怕一丝情绪的涟漪,来佐证自己的猜测。然而,那里依旧是一片深沉的、无机的冰冷,仿佛只是两块完美镶嵌的、能够反射影像的黑曜石。
它似乎察觉到了李曜的困惑与迟疑,缓缓收回了指向种植区的手指。接着,它做出了一个让李曜瞳孔骤然收缩、更加匪夷所思的动作——它用那根骨白色长棍磨砺得异常尖锐的顶端,抵在身前那片松软而湿润的草地上,开始缓慢而清晰地划动起来。
不是攻击!是在……书写?或者说,绘制符号?
李曜瞬间屏住了呼吸,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到了那双正在移动的“手”和它划过的地面上。他瞪大了眼睛,借着透过尘埃云缝隙的稀疏星光,以及不远处他放在岩石旁、那截蓝光硅珊瑚散发出的幽幽冷光,死死地盯住地面。痕迹在草泥上显现,算不上工整,甚至有些歪扭,但图形却异常简单、原始,在此情此景下,显得无比清晰,又无比诡异:
第一个,是一个简单的、代表水滴的椭圆形,下面加了一条短竖线。
第二个,是一个略显抽象的、边缘带着锯齿状的图形,大致能看出是叶子或者某种植物的轮廓。
画完这两个符号,它停下了动作,抬起那对巨大的黑曜石复眼,再次将全部的“注意力”投向李曜。然后,它用长棍的尖端,先轻轻点了点那个代表水滴的符号,紧接着,棍尖平移,精准地点向了李曜放在身旁岩石下、那个刚刚灌满清澈泉水的金属水囊。完成这个动作后,它再次移动长棍,点向那个代表叶子或植物的符号,随后,棍尖毫不犹豫地指向了李曜之前为了果腹、不得不挖掘那些微不足道的野根茎的绿洲边缘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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