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雾镇总被一层散不去的薄雾裹着。
不是清晨那种会被朝阳蒸散的水汽,是沉在青砖缝里、绕着老槐树虬结枝桠打转的冷雾,哪怕正午日头最烈时,也顶多让雾色淡几分,指尖触到空气,仍能觉出一丝沁骨的凉。镇东头的乱葬岗尤其如此,雾浓得能拧出水来,风穿过坟茔间的白幡,总带着类似呜咽的声响,镇上人除非迫不得已,绝不会往那边走 —— 除了林砚。
林砚住在乱葬岗边缘那间破土屋,屋顶漏着天,得用半块破木板和几捆干草堵着,门是用歪扭的槐木拼的,推开门时 “吱呀” 声能传出去半里地,惊飞坟头树上的乌鸦。他今年十七,身形偏瘦,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罩在身上,显得肩膀有些单薄,唯有一双眼睛,在雾色里亮得惊人,像浸在冷泉里的黑曜石,看什么都带着股沉静的专注。
此刻他正蹲在一座新坟前,手里攥着块边缘磨得光滑的青石,慢慢给坟头培土。坟前没有碑,只插着一根削尖的柳枝,柳枝上系着块褪色的蓝布帕子 —— 那是镇上卖针线的王大娘的东西,三天前王大娘染了风寒,没钱抓药,夜里没熬过去,是林砚帮着她儿子把人埋了的。
“大娘,这几天下雨,土容易冲,我再给您培厚点。” 他声音不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润,却又比寻常少年沉些,像是习惯了跟坟茔说话,“您儿子昨天来给您烧纸,说他找到活计了,在镇西的炭窑拉炭,能挣够自己的嚼谷,您放心。”
风卷着雾过来,撩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他抬手把头发拢到耳后,指尖碰到颈间挂着的东西 —— 那是个巴掌大的铜灯,灯身刻着模糊的纹路,像是某种兽形,灯芯是黑色的,不知用什么材质做的,摸上去又凉又硬。这灯是他记事起就带在身上的,他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只知道是老守墓人把他捡回来的,老守墓人临死前,把这灯塞到他手里,只说了一句 “看好它,别让灯灭了”,就咽了气。
这些年,林砚守着乱葬岗,也守着这盏铜灯。铜灯从不发光,也点不着,却像有灵性似的,每当他遇到危险 —— 比如被坟里窜出来的野狗追,或是被镇上的无赖欺负时,灯身就会微微发烫,那些危险总能莫名其妙地化解。他也试过把灯摘下来,可只要离身超过三步,心口就会发闷,像有只无形的手攥着,直到把灯重新戴上才会好。
培完土,林砚拍了拍手上的泥,起身往破土屋走。刚走没几步,就听见乱葬岗外传来一阵马蹄声,还有人的吆喝声,打破了青雾镇惯有的沉寂。他皱了皱眉,青雾镇偏僻,很少有外人来,更别说骑马的人了 —— 镇上连像样的路都没有,马蹄子踩在泥路上,声音格外刺耳。
他循着声音往岗外走,走得很轻,脚步踩在落叶和枯草上,几乎没什么声响。快到岗口时,他躲到一棵老槐树后面,撩开垂下来的雾帘,往外看。
只见镇口的土路上,停着三匹高头大马,马身上披着黑色的鞍鞯,鞍边挂着长刀,刀柄上的铜环在雾里闪着冷光。马旁站着四个穿黑色劲装的人,为首的是个中年男人,身材高大,脸上留着络腮胡,眼神锐利得像鹰,正皱着眉打量青雾镇的方向,嘴里还在跟身边的人说话:“确定是这儿?这破地方连只像样的鸟都没有,能有‘玄铁令’的线索?”
他身边一个瘦高个,脸上带着一道刀疤,从额头一直划到下颌,闻言连忙点头:“刘舵主,错不了,咱们从城主府拿到的地图,标的就是青雾镇东的乱葬岗。据说二十年前,‘鬼手’苏擎就是在这儿失踪的,他身上的玄铁令,八成也落在这儿了。”
“鬼手苏擎?” 刘舵主冷笑一声,“那个叛徒,当年带着玄铁令叛逃,城主府找了他二十年,没想到藏在这种地方。不过也是,谁会想到,叱咤风云的鬼手,会躲在这么个穷乡僻壤的乱葬岗里。”
林砚的心猛地一沉。他没听过什么 “玄铁令”,也不知道 “鬼手苏擎” 是谁,但他听出了这几个人的来意 —— 他们是冲乱葬岗来的。而且看他们的穿着和语气,绝不是善茬,要是让他们进了乱葬岗,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
他正想着,就见刘舵主挥了挥手:“走,进岗!仔细搜,不管是坟茔还是破屋,都别放过!找到玄铁令,城主府有重赏!”
四个黑衣人立刻拔出腰间的长刀,刀刃在雾里映出冷光,朝着乱葬岗的方向走来。林砚攥紧了手里的青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些人,他们手里有刀,还有马,而他只有一块石头,和一盏不会亮的铜灯。可他不能退 —— 这乱葬岗里埋着的,都是镇上的人,有王大娘,有给过他半个馒头的张老爹,还有把他捡回来的老守墓人,他不能让这些人在这里胡作非为。
他深吸一口气,从槐树后面走了出来,挡在乱葬岗的入口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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