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一次,他什么都没说。
他只提到了鱼汤和落脚地。
这大概就是孙墨尘式的温柔吧。
像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里头却藏着一块暖玉。
我不说话,双腿一夹马腹,跟了上去。
……
翻过那片丘陵,那个渔村就这么毫无遮掩地撞进了眼帘。
说实话,有些失望。
这哪里是什么诗情画意的渔家傲?
分明就是个破败不堪的乱石堆。
这村子不大,稀稀拉拉地趴在一个由于地形凹陷形成的避风湾里。
房子大多是用海边的黑石头垒起来的,缝隙里塞着海草和泥巴,看着就像是一个个长满了癞疮的黑馒头。
屋顶上压着沉甸甸的大石头,那是为了防台风的。
村口是一片晒渔场。
说是晒渔场,其实就是一块平整些的烂泥地。
上面竖着几根歪歪斜斜的木杆子,挂着几张破得像是蜘蛛网一样的渔网。
空气里的腥味浓得让人作呕。
那是一种混合了死鱼烂虾、腐烂海藻、还有常年不洗澡的人身上的汗臭味。
这味道,比那烧刀子还要冲脑门。
我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想要捂住鼻子,但看到前面孙墨尘面不改色,我又把手放下了。
矫情什么。
人家孙神医连尸体都敢翻,这点味道算什么?
村子里静悄悄的。
偶尔能看见几个皮肤黝黑、赤着脚的渔民,正愁眉苦脸地在那补网。
他们的脸上刻满了风霜,那种深深的皱纹里藏着的,是生活的苦难。
看见我们两个骑马的外乡人进来,他们的眼神里并没有什么好奇,反而带着一种本能的警惕和麻木。
那是长期被人欺负惯了的眼神。
像是一群受了惊的鹌鹑。
“这地方……”
我刚想说话,一阵嘈杂的争吵声忽然从前面传了过来。
打破了这死水一般的沉寂。
“没钱?没钱你住什么房子?没钱你那死鬼老爹还借我的船?”
那是个男人的声音。
粗粝,嚣张,带着一股子让人听了就想揍人的蛮横。
“我爹是为了给你捕那条金枪鱼才遇难的!连船都沉了!你还要我们赔钱?”
这是一个少年的声音。
虽然稚嫩,却透着一股子绝望的嘶吼,像是被逼到了悬崖边的小狼崽子。
我和孙墨尘对视一眼。
他没说话,只是勒住了马。
我也停了下来。
顺着声音看去,只见在那晒渔场的另一头,围了一圈人。
而在圈子中间,一场毫不公平的对峙正在上演。
站着的,是个胖子。
真的很胖。
在这满村都是瘦骨嶙峋的渔民里,这胖子简直就是个异类。
他穿着一身不知什么料子的绸衫,虽然颜色有些旧了,但在这一堆粗布麻衣里,依然显眼得像是鹤立鸡群——或者说,像是猪立鸡群。
满脸横肉,油光锃亮。
十根手指头上,倒是有四根戴着金戒指,随着他挥舞手臂的动作,在夕阳下闪得人眼晕。
这就那个所谓的“债主”吧。
这种人,哪怕是在戏文里,那脸上也都写着“我是恶霸”四个大字。
而在他对面的地上,跌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个少年,约莫十四五岁,瘦得像是一根竹竿,身上的衣服补丁摞补丁,露出的胳膊腿上全是伤疤。
但他那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死死地盯着那个胖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在他身后,缩着一个小女孩。
看起来也就八九岁光景,扎着两个枯黄的小辫子,正瑟瑟发抖地抓着少年的衣角,哭都不敢哭出声来。
“赔钱?”
那胖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仰天打了个哈哈。
那一身肥肉随着他的笑声乱颤,看得人一阵反胃。
“王法?在这临海村,老子就是王法!”
他一脚踹在那个少年的肩膀上,把刚刚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的少年又踹回了泥地里。
“你爹死不死的关老子屁事!他签了字画了押,借了老子的船出海,现在船没了,人也没了,但这债还在!”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今儿个你要是拿不出五十两银子,这破房子,还有这块地,就都归老子了!”
五十两?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这偏远渔村,五十两银子怕是能买下半个村子了!
这哪里是讨债,这分明就是明抢!
那少年被踹得闷哼一声,却硬是一声没吭,只是死死护着身后的妹妹。
“房子给了你,我们住哪?这还没入夏,晚上冷,小贝身子弱……”
“住哪?睡大街啊!谁管你?”
胖子不耐烦地啐了一口痰。
“再说了,我也不是不给你活路。”
他那双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小眼睛,忽然贼溜溜地在那个小女孩身上转了一圈。
那眼神,淫邪,恶心,带着一股子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这丫头虽然瘦了点,但好歹是个女娃。城里的刘员外正如要买个烧火丫头,你要是肯把她抵给老子,这债……就算清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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