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开春后,老屋的葡萄藤果然没让人失望。第一场春雨落过,褐色的老藤上就冒出了嫩红的芽,像无数只攥紧的小拳头,裹着亮晶晶的雨珠,在风里轻轻晃。小根蹲在藤架下数芽尖,数到第七十三颗时,手机震了震——NASA发来邮件,说想把“火星葡萄”的模拟数据用于实际培育实验,问能不能提供更多老屋土壤的微生物样本。
“得挖点根边上的土。”小根操起小铲子,刚要下铲,被小萄拦住了。她戴着园艺手套,指尖捏着片刚展开的新叶:“别用铁铲,太奶奶说过,动根边的土要用竹片,免得伤着须根。”
竹片是小岩找村里老篾匠做的,薄得像纸,边缘磨得光滑。小根跟着小萄学,用竹片轻轻拨开表层土,褐色的土壤带着腐叶的腥气,混着点雨水的凉,扑面而来。土缝里藏着密密麻麻的白须根,像撒在土里的银线,缠缠绕绕织成一张网。
“这些须根才是藤子的底气。”小萄用指尖碰了碰根须,“太奶奶的绣谱里记过,‘藤之盛,在根之密’。当年她给藤架换土,蹲在这儿整整挑了三天石头,说‘土细了,根才能喘过气’。”
小根把装土壤样本的玻璃罐递给快递员时,罐口特意缠了圈藤条——是从老藤上剪的去年的陈藤,带着浅褐色的纹路。他在快递单的备注栏写:“土里有1937年的雨,1958年的风,还有许娇莲的指甲印。”
快递车刚拐出村口,元宇宙的提示音就响了。小根戴上眼镜,看见虚拟的许娇莲正蹲在火星模拟藤架下,手里捏着根虚拟根须笑:“这孩子,连土都要带点念想。”她身后,虚拟的念安正给火星藤绑竹架,竹条的编法和老屋的一模一样,“我教他这法子时,他还嫌老气,说要用电焊呢。”
小根走过去,虚拟藤架的阴影落在他的虚拟皮肤上,带着点凉丝丝的触感——是小萄特意加的环境模拟。“太爷爷,NASA说这藤子可能真能在火星结果。”
虚拟念安直起身,竹片在他手里转了个圈:“结不结果不重要。你太奶奶种藤子,不是为了多收几斤葡萄,是为了让咱家人看着藤子就知道,日子得慢慢熬,根得扎深了,风再大也刮不倒。”
正说着,虚拟的仲老二扛着锄头从虚拟老屋走出来,粗声粗气地喊:“别光顾着唠,火星的土要是太硬,记得掺点碎秸秆,跟咱这儿的法子一样。”他裤腿上还沾着虚拟的泥点,是小根根据老照片复原的细节。
小根看着这三位跨时空的长辈,忽然觉得眼眶发热。元宇宙的风吹过虚拟藤叶,发出“沙沙”的响,和现实里老屋藤架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二)
土壤样本寄出后,村里忽然来了群拍纪录片的。导演是个留着长头发的年轻人,扛着摄像机在藤架下转了三圈,说要拍“中国最有生命力的植物”。
“这藤子有啥故事?”导演问小岩,镜头对着他手里的修枝剪。
小岩放下剪子,指了指藤架最粗的那根主藤:“你看这结,像不像个拳头?1960年闹饥荒,村里饿死了人,你太奶奶就是攥着这藤结哭的,说‘藤子能活,人就能活’。后来她把仅有的半袋红薯埋在藤根下,说给藤子当肥,其实是怕被人抢了,藏在这儿保险。”
镜头转向藤架最高处,那里缠着段生锈的铁丝。小萄踮起脚够下来,铁丝上还挂着块褪色的红布:“这是2003年非典时挂的,我妈说红布能辟邪。那时候全村人躲在家里,就靠这藤子结的葡萄当水果,你太爷爷每天爬梯子摘,摘下来分各家,说‘甜的东西能让人心里亮堂’。”
小根抱着笔记本电脑凑过来,点开火星模拟画面:“现在它要去火星了。你们看这组数据,藤子的抗旱基因和老屋的藤子匹配度92%,专家说这叫‘进化传承’。”
导演听得眼睛发亮,镜头怼到电脑屏幕上:“这简直是植物版的愚公移山!”
拍摄那天,村里的老人都来了。八十多岁的三奶奶拄着拐杖,摸着藤条说:“娇莲当年教我绣葡萄,说‘线要松点,太紧了容易断’,跟种藤子一个理。”她手上的老年斑和藤皮的褶皱重叠在一起,像一幅天然的画。
傍晚收工时,导演让所有人站在藤架下合影。小根把元宇宙设备架在三脚架上,虚拟的许娇莲、仲老二、念安也出现在画面里——通过AR技术,他们的身影半透明地站在人群后,许娇莲手里还捧着个虚拟的绣花绷。
快门按下时,现实的藤叶和虚拟的藤影落在每个人脸上,风吹过,虚拟的衣角和现实的衣角一起飘动。
(三)
入夏时,NASA传来消息:火星模拟藤成功开花了。虚拟的花瓣是淡紫色的,比地球的葡萄花多了层蜡质,像裹着层星光。小根把开花的画面投在老屋的院墙上,全村人搬着小马扎来看,像看露天电影。
“这花能结果不?”有人问。
小根调出数据面板:“专家说可能性很大,就是糖度可能得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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