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翰林初立，史笔藏锋
状元及第的荣耀，如同最绚烂的烟花，在传胪大典的极致辉煌后，便迅速沉淀为一种更为实在的身份与责任。跨马游街、琼林赐宴、拜谢恩师……一连串繁文缛节之后，赵宸的生活，终于从万众瞩目的喧嚣，逐渐归于一种符合新科状元身份的、带着清贵与忙碌的常态。
依照惯例，一甲进士（状元、榜眼、探花）直接授予翰林院修撰（从六品）或编修（正七品）之职。赵宸作为状元，毫无悬念地被任命为翰林院修撰，正式踏入了这个被誉为“储相之地”、大明帝国高级文官的摇篮。
翰林院位于紫禁城东南隅，靠近文华殿，环境清幽，古木参天。这里的建筑不如其他衙门那般威严迫人，却自有一股书香沉淀的厚重气度。踏入那挂着“翰林院”匾额的大门，仿佛连空气都变得不同，混杂着陈旧书卷、翰墨与淡淡檀香的气息。
作为新科状元，赵宸的到来自然引起了院内同僚的关注。翰林院中，除了如他这般的新晋一甲，更多的是资历深厚的侍读、侍讲学士，以及通过考选庶吉士留馆的精英。这些人，未来很可能成为各部院堂官，乃至入阁拜相，是帝国真正的精英阶层。
迎接他的目光，复杂多样。有前辈官员公式化的勉励与审视，有同龄庶吉士毫不掩饰的羡慕与比较，也有少数几道带着疏离乃至隐隐敌意的视线。赵宸心中了然，自己这“连中五元”的寒门状元，在这讲究资历与人脉的清贵之地，既是异数，也是异类。
他被引见给翰林院掌院学士，一位年高德劭、须发皆白的老学士。老学士勉励了几句“勤勉任事，莫负圣恩”的套话，便将他分配去参与《万历会典》的续修工作，由一位姓王的侍讲学士具体负责。
《万历会典》是记载明代典章制度的重要官修史书，续修工作繁琐而重要，需要查阅大量档案典籍，考验的是耐心、细致与学问功底，对于新人而言，是磨砺也是考验。
负责带他的王侍讲，年约四旬，面容古板，不苟言笑，是朝中有名的“守经笃古”之士，对一切偏离传统经典的言论都抱有警惕。赵宸敏锐地感觉到，这位上司对自己似乎并无太多好感，分配任务时语气冷淡，交代事项也极为简略。
“赵修撰，你初来乍到，便先从整理嘉靖朝以来的舆服、仪制档案开始吧。务必仔细核对，不得有误。”王侍讲将一叠厚厚的故纸堆推到赵宸面前，语气平淡无波。
这是一项极其枯燥且难以出彩的工作。舆服、仪制，涉及皇帝、百官、后妃在各种场合的车驾、服饰、礼仪规范，细节繁复，且极易因触犯忌讳而惹祸。通常这是打发资历最浅、或不被看重之人的活计。
同屋的几位庶吉士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有人同情，也有人幸灾乐祸。
赵宸面色平静，毫无愠色，恭敬地接过：“下官遵命。”
他并未因工作的“边缘化”而有丝毫懈怠。相反，他将其视为一个绝佳的机会。整理这些故纸堆，正是他系统深入了解明代典章制度沿革、权力运作细节的绝佳途径。他的“上帝视角”需要这些具体的史实来填充和印证。
他埋首于浩如烟海的档案之中，每日与泛黄的卷宗、工整的馆阁体笔录为伴。其工作态度之勤勉，核对之仔细，令原本等着看笑话的同僚都感到有些意外。他不仅按要求整理，更会在遇到某些关键节点或矛盾记载时，查阅更多相关史料进行比对，并在私下用自己才能看懂的符号，做一些简单的批注和关联思考。
例如，在整理到嘉靖帝大礼仪之争相关的仪制变更档案时，他结合自己对这段历史的了解，清晰地梳理出了皇权与文官集团在礼仪表象下的激烈博弈轨迹，对皇权的运作逻辑和文官的反制手段有了更直观的认识。这对他未来在朝堂上行事，无疑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这日，他正在核对一份关于藩王朝贡赏赐规格的档案，发现其中有一处记载与《明实录》和《大明集礼》存在细微出入。他并未声张，而是不动声色地记录下来，准备寻机核实。
恰逢王侍讲前来巡查，见赵宸依旧在埋头整理那些在他看来无足轻重的仪制档案，鼻中轻轻哼了一声，随口问道：“赵修撰，进展如何？可有何疑难？”
赵宸起身，恭敬答道：“回禀王大人，档案整理尚算顺利。只是下官偶有一处不明，还望大人指点。” 他并未直接指出记载出入，而是以请教的姿态，将三处史料的不同记载委婉提出。
王侍讲起初不甚在意，但听赵宸引经据典，将三处来源、版本差异、可能的原因分析得条理清晰，不由得微微动容。他接过赵宸递上的条陈，仔细看了看，沉吟道：“此处……确有些蹊跷。你倒是心细。” 虽然语气依旧平淡，但那份冷淡似乎融化了一丝。
赵宸谦逊道：“大人过奖，下官只是恪尽职守，唯恐有所疏漏，贻误《会典》修纂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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