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倒春寒,比腊月更刺骨。三十六名官员一日之间被罢黜的风暴,并未随着张贴的告示而平息,反而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炸开了更深沉、更汹涌的暗流。
首辅值房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驱散着窗缝渗入的寒气。赵宸端坐案后,批阅着如山的文牍,神情专注,仿佛外界的天翻地覆与他毫不相干。唯有偶尔抬起眼时,眸中一闪而过的锐光,才泄露出他并非全然无视那潜藏在平静水面下的湍急暗流。
管家赵福轻手轻脚地进来,捧着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托盘,上面堆满了各式名刺、拜帖和密封的信函,几乎要满溢出来。
“老爷,”赵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这是今日门房收到的……比昨日又多了一成。大多是各地致仕的老大人、名士,还有……一些江南来的。”
赵宸笔尖未停,只淡淡“嗯”了一声。
赵福将托盘轻轻放在一旁的几案上,忍不住低声道:“其中几封,落款是……金陵魏国公府,和苏州几位退隐的阁老。言辞虽客气,但意思……都是劝老爷莫要行此激烈之事,当以‘稳定士林之心’为重。”
“知道了。”赵宸依旧没有抬头,语气平静无波,“按老规矩,礼数周全地退回,不必拆看,也不必回复。”
赵福应了声“是”,却没有立刻退下,犹豫片刻,又道:“还有……市井间开始有些流言,说老爷您……‘挟天子以令诸侯’,欲行王莽之事。还有些不堪的,说您如此急切清理朝堂,是为了……安插私人,把持朝政。”
笔尖终于顿了顿,一滴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污迹。赵宸放下笔,拿起旁边一块干净的湿布,慢慢擦拭着指尖,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
“由他们说去。刀子不砍到自己身上,总以为疼的是别人。”他抬眼看向赵福,“府中内外,加强戒备。告诉下面的人,这段时日,闭门谢客,非召不得入。若有敢擅传流言、与外勾结者,家法不容。”
“老奴明白。”赵福心头一凛,躬身退下。
值房内重归寂静,只有炭火的轻响和纸张翻动的声音。赵宸起身,踱到窗边,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以及宫墙檐角上未化的残雪。他知道,那三十六人的罢黜,只是斩断了伸得最前的触手,真正盘根错节的庞大根系,还深埋在地下,此刻正因剧痛而疯狂扭动,酝酿着反噬。
那些雪片般飞来的名刺和拜帖,看似客气,实则是无声的警告和施压。那些悄然流传的恶毒谣言,更是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他们试图用士林的清议、用百年的声望、用编织多年的关系大网,将他困住,逼他让步。
可他赵宸,从来不是被吓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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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京城西郊,一座不起眼的别院内。
暖阁里熏香浓郁,几位身着常服、但气度不凡的老者围炉而坐。他们并未穿着官服,但眉宇间的威严和久居人上的气质却无法掩饰。若有熟悉朝局之人在此,定会认出,这其中便有那被罢黜官员的座师、同乡,或是利益攸关的勋贵代表。
“赵宸此子,手段太过狠辣!”一名清瘦老者将手中的茶盏重重顿在桌上,茶水溅出,“一言不合,便行罢黜,视朝廷法度如无物,视士林清誉为草芥!”
“他这是要掘我等根基啊!”另一名微胖的老者叹息,脸上满是忧色,“均田税一旦推行,我等家中田亩……唉!日后何以供养族中子弟读书进学?何以维系门户?”
“光是田亩倒也罢了,”坐在上首,一直闭目养神的一位老者缓缓睁开眼,他须发皆白,眼神却依旧锐利,“关键是此例一开,朝廷权威便可直透地方,我等百年经营,恐将毁于一旦。今日他能借‘京察’之名罢黜三十六人,明日就能寻由头动更多的人头。”
“绝不能坐以待毙!”清瘦老者压低了声音,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在朝中根基未稳,全仗陛下信重。若能令陛下生疑……”
“难。”上首的老者摇头,“陛下如今……已是彻底放权给他了。况且,他刚扳倒了冯保,清理了司礼监,宫内也多是他的眼线。”
“那就从外面动手!”微胖老者眼神闪烁,“东南赋税重地,漕运咽喉,若有些许‘不畅’,国库必然吃紧。届时,陛下还会如此纵容他吗?朝中那些骑墙观望之辈,还会沉默吗?”
暖阁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余炉火噼啪。几人交换着眼神,某种无声的默契在空气中达成。
“需做得隐秘,更要……找准时机。”上首的老者最终缓缓说道,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让他知道,这大明的天下,不是他赵宸一人,想动就能动得了的。”
窗外,乌云悄然汇聚,遮蔽了本就稀薄的阳光。一场比冰雪更冷的政治寒流,正悄然向着紫禁城,向着那座首辅值房,汹涌扑来。
赵宸站在窗前,感受着空气中那份山雨欲来的压抑,眼神依旧平静,只是深处,那簇名为决绝的火焰,燃烧得愈发炽烈。
他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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