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仿佛笼罩于一片无边无际的温暖白光中。
没有声音,没有触感,只有一种被包裹着的、回归母体般的安宁。
然而,这片安宁陡然破碎!一股巨大的力量裹挟着我透明的意识,向着下方的黑暗急速坠落。
不是失重,是撕裂。炽热的烧灼感从四面八方涌来,浑浊的声音逐渐变得刺耳清晰。
“嘭——”
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无数记忆的碎片,像棱镜般折射出纷乱的光,环绕着我,一同坠向深渊……
那些如玻璃的碎渣,倒影着上方的亮光,折射出无数破碎的画面……
像被撕碎的胶片,一幅幅快速的掠过,那里有,一张张熟悉的脸……
我的意识也随着画面的飘散,在这个裹挟的洪流中,下坠着、翻滚着、冲撞着、破碎着。
我仿佛看见那个佝偻的背影在田埂上摔倒,我想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仿佛听见父母在深夜相互的交谈,关于我的未来,字字句句像针扎进心里。
我想起,在我选择离婚,独自承担债务,那个女人的泪流满面……
也想起,在我丧失挣钱能力后,那个女人、那张嘲讽的、势力的脸;
我仿佛闻到房间里充斥着泡面与廉价香烟混合的气息;
也仿佛感觉到,我完全丧失对生活向往后的那种颓靡……
我想过结束,结束这一场,就因为一次,失败的投资决定,导致坠入谷底的操蛋人生……
体会过热闹喧嚣、也尝到了人间冷暖……
体验过热烈与爱恋;也体验过冷漠与背叛;
其实结束了也未尝不可……
但一想到年迈多病的父母,又不能下定决心,撒手人寰;
然后就龟缩于狭小的房间,整日浑浑噩噩,也打不起精神做出改变;
父母在并不遥远的家乡,虽然没有流露过丝毫失望或不满;
我却,不敢与他们相见;
姐姐远嫁北方,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
能在大城市扎根,就已属不易;
而我却,丢失了,自己的家……
仿佛被耗尽了心力,仿佛被抽干了心气……
一张张面孔模糊地闪现,然后又消失……
最后,我的身体和意识都湮没黑暗中……
“……哎,不值得……”
“……这一生,又算什么?”
……
“呼……”,巨大的疲惫和无尽的悔恨,像潮水,向我涌来。
隐隐又看到一团白光,我挣扎着,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这一切混乱而漫长,仿佛经历了几十年的颠沛流离。
“嗬——!”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溺水者终于浮出水面;
剧烈的头痛随之炸开,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颅内搅动。
吃力地、缓缓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视线先是模糊的,只有昏黄的光晕、晃动的影子……
又过了好几秒,视野才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泛黄的天花板,
一盏蒙尘的白炽灯,旁边还悬着一根长长的拉线开关;
居中的位置,是一顶缓缓转动的吊扇,缓慢到能清晰分辨扇叶的轮廓。
这不是我的那间——逼仄的房间。
我试图转动僵硬的脖子,一阵更强烈的眩晕和恶心……向我袭来。
我下意识地用手扶住额头,触手所及,皮肤滚烫,但……这手感不对。
太小了,太细嫩了。
我惊愕地将手举到眼前。
这是一只孩子的手!手指短小,掌心肉乎乎的,皮肤是孩童特有的那种细腻。
我难以置信地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感同样——脸庞小巧,骨骼轮廓稚嫩。
巨大的荒谬感攫住了我。
我……死了?这是在梦里?还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看到了幼年的自己?
……
“浩彣?浩彣你醒了?” 一个异常熟悉和亲切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是充满了惊喜和疲惫的乡音。
艰难地侧过头,看见一个年轻的女人正俯身看着我。
她约莫三十五六岁,留着长发,面容清秀,眉宇间带着浓浓的忧虑……
但那双眼睛,我认得;是母亲王崇梅的眼睛,只是远比记忆中要年轻,眼角的细纹还未深刻。
“妈……” 我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明显的童音。
“哎!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妈妈长长舒了口气,用手背贴了贴我的额头,“烧退了些了。你吓死妈妈了,睡了一天一夜。”
这时,一个穿着半旧蓝色工装、身材精壮的男人也快步走了进来,脸上是如释重负的表情。
“醒了?医生说了,退了烧就没事了。这小子,身体底子还是好的。”
是父亲田盛忠!同样年轻,眉宇间没有被生活压垮的沉沉暮气,只有常年跑货运的风尘仆仆。
我呆呆地看着他们,大脑一片空白。眼前的父母,是记忆深处,三十多年前的模样。
而自己……我再次抬起手看了看,确认了这是一副孩童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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