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在宫中的日子,仿佛被卷入了一道无形的旋涡。自坤宁宫为马皇后施针缓解喘疾后,他在宫禁之内的处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两名被指派来“伺候”他的内使王寅和李顺,态度愈发恭谨,连带着送来的饭食也精细了不少,偶尔还能见到时令鲜果。毛骧虽依旧面色冷硬,但传递朱元璋口谕或询问病情时,语气里那丝若有若无的审视似乎淡了些许。然而,林枫深知,这看似好转的待遇,实则如同冰层上行走,下方是刺骨的寒流与未知的暗涌。
朱雄英的病情在林枫的主导下稳步好转。那剂被陈守呈质疑过的汤药,在严格控制剂量与服用时间下,并未出现所谓的“火上浇油”,反而让朱雄英苍白的脸颊逐渐有了血色,沉睡的时间减少,清醒时甚至能靠着软枕说几句话。林枫每日两次的针灸也未曾间断,手法变幻,或轻或重,引导着那幼小的身体一点点排出顽固的余毒。太子朱标每次前来探视,眉宇间的忧色都会减去一分,对林枫的信任也随之加深。
但这信任,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太医院那边,沉寂得有些反常。陈守呈不再公开质疑药方,甚至每次林枫开具新方,他都会亲自过目,然后默然盖印,命人去御药房照方抓药。只是,林枫偶尔能感觉到,那些前来送药或借故探视的太医局低阶医士,目光中总带着几分探究与不易察觉的疏离。这是一种无声的对抗,源于被挑战的权威与难以言说的隔阂。
这日午后,林枫刚为朱雄英施针完毕,正用宫女端来的温水净手,朱标便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难以压抑的怒意。
“先生,”朱标挥退左右,压低声音,却难掩其中的愤懑,“孤依先生所言,命人秘密查检雄英近月来的饮食起居记录,以及接触过的所有器物、熏香。你猜如何?”
林枫擦干手,平静地看着他:“殿下可是有所发现?”
“哼!”朱标从袖中取出一小块看似普通的深蓝色布料,边缘有些焦糊痕迹,似是焚烧未尽,“这是在东宫后苑一处僻静角落发现的,埋于灰烬之下。经辨认,此乃制作香囊常用的锦缎。而雄英榻角那个驱虫香囊,外层正是此料!”
林枫接过布料,凑近鼻尖仔细嗅了嗅。一股极其淡薄、若有若无的奇异香气钻入鼻腔,带着一丝甜腻,又隐有一缕难以形容的腥气。这气味,与他初闻朱雄英身上残留的气息,以及判断其耳后红痕成因时所做的推测,隐隐吻合。
“此物……已被焚毁。”林枫沉吟道,“下手之人,很是谨慎。”
“何止谨慎!”朱标咬牙道,“负责处理此等杂物的两名小内侍,前日竟相继‘失足’落井!线索至此,全然断绝!”
林枫心中凛然。灭口!动作如此之快,如此之狠辣,可见对方势力盘根错节,且对东宫内部动静了如指掌。他沉默片刻,道:“殿下,此事不宜声张。对方既已警觉,必会蛰伏更深。眼下之重,仍是护卫长孙殿下周全,使其彻底康复。待殿下康健,幕后之人见谋算落空,或会再露马脚。”
朱标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先生所言极是。是孤心急了。”他看向林枫,眼中带着依赖,“雄英与母后,皆赖先生妙手了。”
正当此时,殿外传来通报,道是坤宁宫遣人来请林先生,皇后娘娘遵医嘱,请先生前往复诊。
林枫与朱标对视一眼,皆明白这是例行诊视,亦是马皇后表达信任的一种方式。林枫便提起药箱,随那前来引路的女官往坤宁宫去。
行至御花园曲径,忽见前方亭台中,数名宫装女子正围坐说笑,其中一人衣着尤为华贵,气质雍容,眉眼间与朱标有几分相似,正是太子侧妃吕氏。她身旁簇拥着几名低位嫔妾和宫女,俨然以她为首。
引路女官低声对林枫道:“先生,是吕娘娘。”
林枫脚步微顿,依礼垂首立于道旁,让出路来。
吕氏自然也看到了他们,目光在林枫身上停留片刻,唇角含着一丝浅淡的笑意,声音温婉动人:“这位便是救治了雄英的林先生吧?果然年少有为。本宫听闻先生医术高超,连母后的咳喘之疾也能缓解,真乃东宫之幸,大明之福。”
林枫躬身行礼:“娘娘谬赞,草民愧不敢当。尽医者本分而已。”
吕氏轻轻颔首,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林枫提着的药箱,又道:“雄英能得先生诊治,是他的福气。本宫这做母亲的,也甚是感念先生恩德。日后先生若在宫中有何不便之处,尽可遣人来告之本宫。”话语亲切,滴水不漏。
“谢娘娘关怀。”林枫态度恭谨,却不卑不亢。
吕氏也未再多言,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袅袅离去,留下一阵淡淡的、与那焦糊布料上残留的异香截然不同的馥郁香气。
林枫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吕氏这番话,表面是示好拉拢,内里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试探与掌控欲。历史上,朱雄英早夭,其生母常氏早逝,若朱标登基,吕氏之子便是嫡子,地位将截然不同。自己救活了朱雄英,无疑是触动了她最核心的利益。那两名落井的内侍,与她是否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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